时值深秋，蓝色的寒露海上仍是平静无波，一望无垠。夕阳正慢慢地从远处的天边降落，微风拂过海面，吹出粼粼波光。几只海鸥悠闲地拍着翅膀掠过海面，又忽地飞向高空。
人鱼公主艾丽莎从海浪里探出头，白金色的鬈发挂着水珠，在浮起霞光的海浪里，靛蓝色尾鳍闪着温柔的光。
海面上没有风暴，没有行船，只有海浪以千万年未变的回响迎接她。
艾丽莎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来到海面，看到了海上的世界。她没有遇到姐姐们所说的故事中的海船、水手、王子……但是这一望无际的海面、蔚蓝的天空以及美丽的日出日落足以令她心驰神往、流连忘返。
她偶尔能遇到一两个海岛，也曾远远见到远处的陆地，只是她不敢靠近，父母也不会允许自己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有一天她实在是好奇得很，就悄悄离开了自己熟悉的水域，游到了大陆岸边。水位渐渐变低，还能用尾鳍触摸到浅海柔软的沙石。
这是一片宽阔的海滩，地上铺满了无数细小的浅黄色的沙子，浪花喧嚣着打在她身上又慢慢退下去，两只小螃蟹见到她则慌张地爬过。远处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树木都长得十分高大，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跳跃着。艾丽莎好奇地四处张望。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神奇的世界呢？
忽然她看到岸上躺着一个人，应该是人，因为她没有尾鳍，只有两条腿，背上还长着一对洁白如雪的翅膀。然而她左半边翅膀折断了，血肉模糊成一块，渗着斑斑血迹，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她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很痛苦。
“你还好吗？”艾丽莎担忧地问。
她自然听不到。
艾丽莎想要唤醒她，无奈自己没有腿，无法爬到岸上。她很着急，在岸边转着圈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而这时岸上的人却醒了，正剧烈地咳嗽着，苍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你醒啦！你没事吧？”艾丽莎急切地问。
“我没事。”她淡淡地说，但又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子。
“你受伤了，你真的没事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着她真诚又炽热的目光，岸上的人说道：“真的没事，就是有一点冷。”
“冷吗？那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艾丽莎说完一头钻进海里，很快就不见了。
不一会儿艾丽莎又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把海草。
“你先用这些海草当被子在这里睡一晚吧，盖上去应该挺暖和的。如果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不用了。”岸上的人看着这些湿漉漉的海草，什么都没说，只是吃力地探过身接过海草：“谢谢你。我叫芙拉尔，来自飞鸟一族。你呢？”
“我是人鱼一族的艾丽莎，很高兴认识你。你是我在海底世界之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艾丽莎高兴地说道。
芙拉尔微笑着点点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只是天色已晚，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艾丽莎看了看天边，夜幕降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有些担忧又不舍地看着芙拉尔，但还是点点头说：“我走了，但我明天会来看你的。再见。”
“再见。”芙拉尔向她挥了挥手。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艾丽莎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迫不及待地回到昨天的那个地方。
芙拉尔已经醒了，只是她的脸色比昨晚更加苍白了，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
“早呀，芙拉尔。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睡得很好。谢谢你。”
艾丽莎从怀中掏出一些海草：“这是我们大海深处独有的药草，有很好的疗伤功能，是我昨晚向族里的老医师求来的，你拿去用吧，说不定伤很快就好了。”
芙拉尔小心地接过：“真的很感谢你，艾丽莎。”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艾丽莎好奇地问。
“我出生在南边的一个海岛上。冬天就要到了，我们一族人都要飞回家乡过冬。可是前天我不小心被猎人打伤了，拼命逃跑，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了这里。”
“猎人？他们怎么那么可恶！那你怎么办啊？”
“他们想要捕获我们，拔出我们身上珍贵的羽毛去卖个好价钱。”说完又咳嗽了一声，“没事的，等我的伤好了，就可以追上我的族人了。”
“可是冬天就要到了。”
“没事，我能撑得住的。”
“那么在你走之前，我会天天来陪着你的。”艾丽莎捧起脸认真地看着芙拉尔。。
“小人鱼想听空中的故事吗？”芙拉尔也微笑着看她。
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平静的海面上时，艾丽莎就会游到岸边陪伴芙拉尔。她从家里拿了很多好吃的食物和疗伤的药草给她。然后她们就会讲起各自的故事。
“在每年的旅程中我都会飞越海洋与大陆，在天空飞翔的时候可以俯瞰整个大地。大地上有河流、湖泊，有山川、丘陵，还有一大片的森林。我累了就可以飞下来停靠在树上休息。树上还有可爱的松鼠，她会摘很多的松果给我，虽然我不爱吃。”
“我们没有松鼠，但是有很多很多的鱼，黄的、绿的、蓝的，扁的、圆的、肥的，各种各样的都有。还有可爱的珊瑚虫，摸上去软绵绵的。还有可恶的蚌，有一次他差点用他的硬壳夹住我的尾巴，还好我跑得快。”
“蚌么？有一次我在海滩上见过一只，他大概是不小心被浪冲上来的吧。当时他快要渴死了，还好我及时把他放回海里。为了感谢我，他把自己磨成的唯一一颗珍珠送给了我。”
“这样子啊？那我下次见到他要客气一点。”
“还有到了夏天，大树上就会长满美丽的花朵，都散发着迷人的香味。成群的蝴蝶在花丛中跳舞，虫子们则会欢快地歌唱。秋天树上会长满好吃的果子，虽然树叶都掉光了。”
“虫子会唱歌？那真是太美妙了。哎，我们那里有一种鮟鱇鱼，一生下来就听不见声音，我真为他们感到难过。”
“我真羡慕你，如果我也有尾鳍的话，就可以去深海的世界里看一看了。蔚蓝色的大海多么神秘又令人向往。”
“不，如果我也有翅膀的话，就可以像你一样去更广阔的天地自由自在地翱翔了。”
……
这天傍晚，芙拉尔静静地坐在海滩上，艾丽莎则在她身边随海浪上下荡漾。她们眺望着远处缓缓下落的夕阳，海边的风温柔地拂过她们的脸颊。
“明天我要走了。”芙拉尔忽然平静地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怕再不走就晚了。”而且她很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垮掉。
“你要走啦？”艾丽莎有点难过，但还是笑着说，“那你一定要小心点，要照顾好自己。”
两人沉默了一会。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消散不见了。
还是艾丽莎先打破了沉默：“我要回家了。明天早上我一定会来送你一程的。”她跟芙拉尔道了别，就跃进海里不见了。
芙拉尔呆呆地望着海面溅起了一阵水花，不一会儿又重归平静，感到怅然若失。
第二天，艾丽莎像平日一样找到了芙拉尔，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海螺。
“芙拉尔，这是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奶奶送给我的。只要你一吹，它就会发出美妙的声音。当你高兴的时候，它会发出欢快的歌声，当你难过的时候，它会发出悲凉的声音。不信你试试。”
芙拉尔接过海螺，用力一吹，声音果然无比凄婉哀伤。
芙拉尔竭力掩住难过的神色，从自己的翅膀上拔出一根羽毛：“我没有什么能送你的，只有这个了。”
她又剧烈咳嗽了一阵子，忙勉力微笑着说道：“艾丽莎，来年夏天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带着新的故事与你相见。”
艾丽莎点点头：“我一定会等你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一言为定。”
“一定。”
芙拉尔用力挥动翅膀飞到了半空中，她的翅膀在阳光下是那么优美。
“再见了，艾丽莎。”
“再见了，芙拉尔。”
芙拉尔慢慢飞到高空，再挥动翅膀向远方飞去。艾丽莎看着她慢慢缩小变成一个点，直至终于消失不见。
她在原地待了一会，她以为是一会，其实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天上居然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轻盈地落在她的头发上、指尖上又很快消融不见。整片海滩都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了，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原来世间竟还有美得如此摄人心魄的东西。
时间在寒露海上缓慢地移动着，终于到了第二年夏天，艾丽莎如约来到她们当初相遇的地方，日日在岸边等待，从黎明等到黄昏，却迟迟不见芙拉尔的身影。直到第七日，一只海鸟飞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根洁白无比的羽毛。
原来芙拉尔没有忘记她们之间的约定，只是……她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才没有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芙拉尔再也无法回到海洋。
寒露海上日转星移，已不知过去几个春夏秋冬。艾丽莎仍相信着彼此的承诺，在每个盛夏满怀期待。她用婉转又凄恻的歌声歌唱着与芙拉尔的友谊，歌唱久远的等待，歌唱对天空和大地的向往。
寒露海上日夜回响的，除了亘古不变的海浪声，还有属于天空与海洋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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