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许*顾珩
不知从何时起我便确信,即便天下所有的人都叛我,负我,甚至想要杀了我,但唯有他一人对我绝无异心,一心愿我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要说他呢,虽为质子,但身份低微,不过只是父皇送我的一个内卫中的罢了。我知晓他是我身边安插的棋子,毕竟我朝哪有公主执掌金吾卫的道理呢?傅琛惧怕我,防范我我都晓得,所以我向来对他送来的人来者不拒,全部纳入宫中。
这几年来身边迎来送往这么多人,独有顾珩与众不同,他并不像其他人一般那么会讨我欢心,总是执剑静立在我身侧三步的地方,仿佛他真的只是个护我周全的内卫似的,偶尔我靠近,他便眉眼低垂,遮掩住原本透着几分清冷神色的目光,显得那么无辜又那么正直,倒显得我才是那个恶人似的。可是,每每我心情不佳下令捉弄或杖杀宫人时,他却又不似其他内卫般为他们求情,只是会问我为何生气,然后告诉我后花园里桂花开了,不赏一赏便是可惜了,彼时他的眼睛像是一汪冷冽的深潭中忽的跌入了一颗石子,眼波悠转,泛起层层涟漪,我便也鬼使神差般的随他去了。
他看着一副守礼法的君子模样,可每次贴着我耳畔唤我“阿许”的时候,眼角都泛上一抹红色,水光涟涟的眸子直勾勾的盯到我心坎儿来。我本名傅知许,他们皆称我为长公主殿下,连傅琛也只是喊我的封号“华亭”,只有顾珩才敢如此僭越,我也只许他一人僭越。
说来奇怪,自他来后我便不再那么喜怒无常了,宫人都如逢救星一般,皆称他为“顾大人”,我开始信任他,将合宫上下事务皆交给他处置,甚至金吾卫他也能代我号令一二。宫中流言渐起,称顾珩魅惑于我,意欲独掌宫中兵权,父皇定也是听见了宫中流言,起初并未在意,只因我霸道惯了。却不想这次文武大臣皆联名上奏要处死顾珩,父皇终是下了令要赐死他,可我已经习惯了和他一起赏花,习惯了他常跟随于我身侧,习惯在我安睡时他立于榻下,好似我已经忘了没有顾珩之前我到底是怎么过的。
顾珩被收押于慎刑司局势紧绷之时,父皇提出要收回金吾卫兵权,将我出降西洲,只有这样方可平息众臣之怒,留顾珩一线生机。我犹豫了,我如今的位置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我想着以顾珩的身份最多被幽闭,总不至于伤了性命,沉香亦劝诫我不可为了区区顾珩而不顾大局,她自幼便跟在我身边,顾珩之前我最信任的人便是她了。
晚夜,父皇身边的何公公带着一个锦盒而来,里面竟是装着一块的骨头,血淋淋的,刚刚被剥下来,何公公传旨于我,若再不应下,每隔一炷香便会取下他一块骨头,这次是踝骨,下次再送来的就该是髌骨了,我从未觉得这般无助过,好似万千根细针刺入我的皮肤,尖锐的疼痛从心口处蔓延全身,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我不敢信,父皇竟真的对顾珩下手了,毕竟顾珩是他国质子,恍惚间我突然不明白了,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人,是父皇用来要挟我的人还是拼死护着我的人,但这些在现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我不能眼睁睁真的看他去死。我太了解傅琛了,因为我这一身脾性最是像他。但不管如何,今朝这盘棋我终究是输了,我败在了顾珩身上。
情之一字便是兵家大忌,我愿意为顾珩舍弃皇权富贵,滔天权势,只希望可以换他一命,他曾是我在这孤城之中唯一的光亮,所以我拼了命的想要留住它,哪怕微弱如丝,也不愿让它从眼前消失。我还对他留有一丝希望,我盼着他那颗心是真的,我想听他对我说他从未背叛我。
三个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隆冬,我赋闲在宫中,准备出嫁事宜。终于在试嫁衣的那一天我又见到了顾珩,他一袭白衣,只用一根简单的钗挂了头发,走路略微踉跄了些,是因为少了踝骨的缘故,但却没有狼狈之态,反而更多了一丝清冷,倒显得我这大红嫁衣十分的刺眼。他从双唇微张,似是有话要说,一阵冷风猛然灌进他的口鼻,他发出了一阵压抑的低声咳嗽。半响过去了,我期待着他会对我说些什么,但竟只听到他轻声说了一句“阿许穿这嫁衣很是好看”,只有这么一句话,仿佛他只是来为我送上这么一句恭维似的。我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他的眼睛里亦是蓄满了泪水,满目都在说着无可奈何。我霎时便明白了,什么情呀,爱呀,终究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顾珩终究是想要回到故土的,他和父皇之间的交易,一个换得了自由,一个重掌了权势,他们皆是赢家,这场局里只有我输了个一干二净。
世人都说我是一个那么偏爱权势的人,即便身为女子绝无继承大统的半点希望,却玩弄权势,掌控皇城兵权。但从没人问过我为何如此行事,他是第一个开口问我的人,想来我也真是没出息,不过才这么一个人,便轻易让我筑了数十年的城墙土崩瓦解。要说后悔吗?也不悔,因为我还是觉得这场局里不止我一个人丢了本心,落错了子,我不过才20岁啊,多得是时间去历练,我应该学着再狠心些,就像顾珩当初对我一样。
在我27岁的年华里,我们不止一次的棋盘相逢,用尽各种手段将对方逼入死局,但从未有人最后真的下手,或许我们终究是对对方留了一丝情义,只是时间久了便轻易察觉不出来了,可是总是在的。
可是我好累啊,所以在27岁的这一年,我终于杀了他,或许这于他于我都是一种解脱吧!棋局终破,执棋者也该散了。
饮下鸩酒的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一袭白衣胜雪,眉眼低垂,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流水,鼻若悬胆,唇色偏淡,墨玉一般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一半披散着,如高山之月,却不慎堕入凡尘一般。我带着笑意唤他的名字,阿珩,阿珩啊,他好像又来带我看桂花了,一如当初那般好似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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