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绿

离开书店的时候，我留下了一把伞，但我希望把它带回家的那个人，是你。

——《这么近那么远》

我最喜欢的天气是太阳雨，因为我很贪心。又想要太阳，又想看到雨。

他们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什么都要。

雨天当然得有伞。

从前家中的伞，几乎例外都是宽大的伞面，伞骨粗壮，纯色为多。至于花纹图案，那是最不必在意的，只要承担起遮风挡雨的责任，何必为外在的装饰分神？

我遗失过好几把伞，有些是在车厢里，我一身风尘而来，也把它们遗落在风尘里。

有的只不过来不及取回，或是被人觊觎，顺手取走，就再也江湖不见。

想过寻伞，但我懒散惯了，左右不过一把伞罢了。因此，除了暗地怅然几回，恼恨自己的不经心和“牵伞者”的可恶外，也无它法。

我最喜欢的一把伞，叫做无尽。

她符合了我对雨伞所有的想象。

无尽是长柄伞，故而身姿窈窕， 十六骨，遮蔽一个小小的我绰绰有余。

木质手柄，纹路清晰，毫不粗砺，触感温和。

无尽一身绿衣，她整个舒展开来，像一张圆荷，透着生机。因为她的绿啊，宛如初生嫩草。宋乐天有一本江南风物集，叫做《无尽绿》。“无尽”的名字便脱胎于此。

当我置身伞下，绿意便蔓延开来。

这是一方小世界，只有我和我的无尽。

随意行走，都是无穷无尽的绿。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有些句子或许与“绿”无关，但出现这个字，便心生欢喜。

旋旋收了无尽的罗裙，她又变成一株纤纤嫩草芽。

手柄正好搭住我的手腕，我们又一起同行了。

有时无尽会沾一身雨水，打湿了她的绿罗裙。

我把她交予风，让风一一吻干她的泪痕。

待到风止雨歇，我的无尽又复回明媚。

台风天的时候，宿舍一行决定冒险外出。

前有大风，后有密雨，无尽阻隔风雨，予我庇护。

归途却生变故。

风雨骤急，一行人已是步履维艰，勉力举伞前行被风雨逼得连连后却。

在大风又一次发动攻击时，无尽没能抵挡住。

整把伞伞面被吹翻，两根伞骨应声而断。

绿圆荷不再完整，像一支枯蓬。

我的无尽仰着头，了无生气。

痛么？你若问。

在抗击大风时，我竭力想关掉伞。奈何阻力太大，断掉的伞骨泄愤般划过我的皮肤。

我吃痛收回，伤口处已然渗出鲜血。

或者，这算是无尽对我的责罚。

后来，我把她挂在风中，可惜伤痕犹在。

现在亦很难寻到会修伞的匠人，我望着无尽。

无穷无尽的绿意，如今，是无穷无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