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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04大雾弥漫

2020-09-04大雾弥漫

作者: 蜗牛先生2 | 来源:发表于2020-09-04 16:59 被阅读0次

    大雾弥漫

    进入拓家沟,雾气更大了,十米之外就分不清人和物。李庆红打开雾灯,降低车速,逢拐弯就先鸣笛。渭清公路拓家沟路段是著名的事故多发地,山高沟深弯道多,路段内还没有区间限速,外地的运煤半挂车在拓家沟段速度就高——其他路段限速失去的时间要在此处找补回来。况且,李庆红今天一直心神不宁,烦躁不安。

    李庆红是和妻子郝文文吵架之后开车走的,木镇初级中学今天召开开学准备会议,要求所有教师返校。李庆红在木镇初级中学做临聘教师,带初中语文。

    一大早,还没起床呢——一家人昨天下午爬了翠屏山,乏累,虽然醒了,却都赖在床上,说话,看手机。李庆红和女儿李书囡聊天,聊幼儿园聊画画聊昨天爬山,李庆红抛砖引玉,主要是李书囡在说,女儿有说有笑叽叽呱呱,这是李庆红的幸福时光——李庆红在木镇教书,一月一放假,一年十二个月大约有十个月都见不到女儿。郝文文在看手机。郝文文在微信里看到了东城小学的分班信息,女儿李书囡分在了十二班,按东城小学内部人士的消息,十二班是三类班。郝文文忽然就不安了,表情晴天转多云,又开始指责李庆红了——近一年来,郝文文经常没完没了的指责李庆红,李庆红甚至怀疑郝文文是更年期了么?李庆红清晰地记得母亲更年期就是如此,经常指责父亲,而且一指责起父亲就没完没了,常常是因为芝麻大的事父亲母亲就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以至于最后有人劝架,问因何事时,二人竟忘了起因,只记住了彼此说的最有伤害力的三五句话。但是郝文文才三十多岁,应该不到更年期的年龄吧。不过,李庆红已打定了主意,即使郝文文是更年期了,自己也绝不和郝文文吵,更不用说打架了,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能和父母一样。可是郝文文已经叨叨了半天了,郝文文说一开始就应该给上贾斯文两千块钱,不就解决了?还不用欠人情。你就非要说不用不用,是同学哩!这下傻了吧!如今,谁认人哩?都认钱哩!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舍不得钱么,出钱比割肉都疼!你就不想想,娃的前途是多大的事!一类班和三类班有多大的差异!小鸡下不了大蛋的主!捡芝麻,丢西瓜!真能活活气杀我!

    东城小学是岩石城最好的小学,没有之一,每年招生季都人满为患。为了上东城小学,家长们打听关于东城小学的一切事情:那个教师带几年级,那个教师教的好,那个教师生过二胎了那个教师离婚了或结婚了甚至于那个教师爱吃什么!开学前,这些信息都是即将入学孩子的家长感兴趣的,他们根据这些信息分析教师的稳定性和判断本级那些是一类二类班级。那几天,看吧,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朋友圈,微信群多是讨论东城小学的老师和班级!有人神秘莫测,有人信誓旦旦,更多的人焦急不安。家长之间也互相打探对方孩子的去向,直言相告或吞吞吐吐,却又彼此不信任。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据东城小学的内部人士透露,东城小学的班级分四个层次:

    一类班:县上领导和本校教师的子女;

    二类班:县上干部职工和户籍在学区的子女;

    三类班:在学区有房产的其他人员子女;

    四类班:在学区居住或打工者的子女。

    前两类招满了,就不招后两类了;前三类招满了,就不招第四类了。

    班级类型不同,教师配置不同。

    郝文文早就定了主意,李书囡争取进一类班,退一步也要保二类班。争一保二。为了女儿李书囡的上学,李庆红和郝文文两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李书囡户口和李庆红一起,农村户口,为了上东城小学,托人把李书囡上到郝文文户口上——郝文文是第一社区集体户,属东城小学学区。

    就因为李书囡的户口问题,李庆红的母亲还和李庆红生了气——她反对把李书囡上在郝文文的户口上。李书囡姓李么,李家人就应该上在李家人户口本上么。这是李庆红母亲口口声声反对的理由。

    李庆红的母亲还有一条没有说出口的理由,就是她一直担心儿子李庆红的婚姻,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呢,李庆红就是个不长脑子的傻孩子么!当初,郝文文考正式工作,李庆红母亲就反对哩——自古以来,婚姻就讲究门当户对,就是老百姓,也常说西葫芦要配南瓜哩!如今,结婚都三四年了,小孩都一岁多了,儿媳妇却要考正式工作!好兆头?坏兆头?李庆红母亲的预感不好!自己一辈子经历了多少事,见了多少人,人是怎么回事,自己知道!李庆红没有正式工作,四处漂泊着,如果郝文文考上了,工作就正式了,家庭的稳定性也就破坏了嘛!桌子高板凳低哩,这谁看不出?可李庆红就是看不出,李庆红非要说一家人么,能出去一个出去一个,不要跌在一个窑子里。这傻子!李庆红母亲急的连连叹气:有些事不能说,能做;有些话能说,别做。自己的儿子怎么还就点不透么!是念书念傻了吧!

    可不是!郝文文有了正式工作后,郝文文的父母就开始挑剔李庆红了,先是各种夸耀女儿郝文文的能力出众,意在打压李庆红,后来发展成直接指责李庆红这不对那不对了。去年正月初六,郝文文父母来女儿家里过小年,就趁机找事情和李庆红大闹了一场,然后哭闹着说女儿的日子没法过了,李庆红如此忤逆,女儿郝文文不知平日过着怎样的非人的日子!怕是女儿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呀。二人生拉硬拽着郝文文去离婚,郝文文舍不得女儿李书囡,要带着,郝文文母亲就骂,草包女子!哪里就不会再生一个了?非要拖个油瓶?好在郝文文表态坚决不离婚,说李庆红是我谈的,我无怨!一场风波才勉强平息了。

    这件事,李庆红的母亲当然知道。可是,李庆红的母亲除了焦急和暗叹儿子当初不听话外,无能为力。如今,李庆红竟然把李书囡的户口分了出去。放风筝,手里连个线都没有了!这不是十足的傻子?

    李庆红和贾斯文是高中同学。后来,贾斯文嫁了个好媳妇,一路顺风,从一个农村小学的体育教师升到了全县最好的小学——东城小学的副校长。而李庆红一直四处漂泊,打工为生。生活中,二人并无太多交集。

    为了李书囡的上学,李庆红给贾斯文打电话,说拜托关注一下女儿分班,贾斯文说学校有专人管理,他不方便插手。李庆红知道坊间流传说在东城小学选班有两千元的行情,但李庆红觉得同学之间明说这事,有些难为情,不如办好以后再谢。不过,李庆红想如果不提点一下也不行,得让贾斯文看到意思。李庆红笑着说,一切托付老同学了,一定得办成!办成之后请你闹一瓶么!办不成的话,你尿都——李庆红还想说句玩笑话呢,贾斯文就挂了电话。郝文文正坐在旁边看手机,李庆红扔下手机,低头整理了一下裤脚,一边大声告诉郝文文,我同学说她知道了。郝文文笑了,蹬了一下李庆红,说那么大声干嘛!

    如今,李庆红开不了口了,任着郝文文抱怨,自己也在心里怨恨自己无能。郝文文嘟嘟囔囔着:总是盯着芝麻,看不到西瓜!娃上学,一辈子的事哩!还能计较?小鸡下不了大蛋,能成个屁事!

    李庆红自责不已,又不能言语。女儿李书囡在茶几上玩积木——垒一个外国式的城堡,李庆红都不敢看女儿,老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害女儿输在了起跑线上。不敢看,又想看,李庆红看见女儿聚精会神地垒着积木房屋,无知又无辜——她本来应该有一个很好地开始的!突然就感觉心如刀割,几乎都不能呼吸了。李庆红就快速地收拾东西,临时决定提前动身去木镇。事已至此,无能为力,早走,免得自己更难过。

    学校是下午四点开的会。会上安排了次日入校的准备工作和公布了教师的分工。李庆红带初一的一个班,教两个班的语文课和政治课。算下来,一天得上六节课以上。而学校里有编制的教师最多就是两个班的课。这眼见得,临时工么,你得对得起付你的工资!

    多带一门课,李庆红还能接受,对于带班,李庆红很抵触。上学期最后一个月,李庆红替一个坐月子的老师带了一个月班,几乎要崩溃掉。木镇此地,地下资源丰富,到处是石油天然气,来钱较容易,民风彪悍,历来就不重视教育,家长送孩子到学校感觉就是送孩子上托儿所。学生不学习,生事打架谈恋爱!家长见不得孩子受气,孩子受点气,家长纠缠老师学校不休!总之,学生和家长一天事儿不断,一件处理不好,有的学生就逃课逃学,有的家长则恶语相向。那一个月,李庆红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学生家长雇的仆人了,一天焦头烂额,提心吊胆,日夜不得安心。李庆红放假时请常务副校长陈校长吃了顿饭,饭间委婉请求学校下学期千万不要安排自己当班主任,李庆红说如果学校觉得给他开的工资高了,自己可以接受适当的降薪。 

      又让带班!   

    会后,有车的教师都开车回家了,明天早上再来即可。今天大灶不开火,吃饭还得上街去下馆子;宿舍是石窑洞,一个多月的塞门闭窗,一股霉味。 

      李庆红坐在花园的台阶上。李庆红知道带班意味着许多矛盾,你必须面对。作为临聘人员,这个度很难掌控:弱了,不出成绩,给学校没法交代,弄不好砸了自己的饭碗;硬了,激化了矛盾,无论家长纠缠还是学校处理,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临聘人员带班,好比是手握鸡仔挤公交车,轻不得,重不得。 

      怎么办呢?

    这个工作还明显失去不得。如果自己失业了,给家庭创造不了经济收入,如何面对?作为家里的男人,自己的尊严何在?经济就是男人的底气!李庆红站起走两步,又坐下,坐不了两分钟,又站起徘徊。花园里,两只家鸽子在咕咕咕的聒噪,让人心烦,李庆红捡了一个土坷垃扔了过去,鸽子扑棱棱飞了。

    校长的黑色帕萨特出了教学楼后的停车场,缓慢而从容地驶了过来——校长也准备回家了。

    李庆红跺了一下脚,快步迎上去。校长摇下车窗。李庆红面带笑容斟酌词句委婉地向校长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校长笑了笑,摸出一盒中华给红给李庆红散了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李庆红没有点烟,把烟在手里捻来捻去,把烟头儿都给捻破了。

    校长缓缓地吐了一口烟,说李老师呀,你的难处我理解,可我也难么,大几百人吃喝拉撒,一步不到位,都是事哩。你的工作量是校委会一再研究定下的,很合理很科学的。你的能力,我了解哩。我也很看重你。前几天,教科局陈副校长介绍一个教师来,我推掉了,我还是更信任你嘞!要不,你再想想,晚上微信告诉我。

    李庆红在花园前站了好久。雾气中的水分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也潮潮的。

    傍晚时分,李庆红决定回家。在五马梁隧道口,堵车了,因为大雾弥漫,肇事了,不严重,但双方车主各执己见,都不让步,只好报警。看来,得等一会儿了。李庆红感觉车里憋闷,遂下车,缓步爬上路边的土丘。

    大雾缓缓流动,填平了山川沟壑,四近的事物,若隐若现,顷刻万变。即使你身在其中,也永远看不清真相。李庆红一瞬间产生了很强烈的幻灭感,一时恍如在梦中,自己高踞云端,俯瞰众生如蚁,忙忙碌碌,吵吵闹闹,哭哭笑笑,一切和自己无关,自己无悲也无喜,心境如止水。忽然附近村庄有公鸡一声长啼,”喔喔喔——”把李庆红路又拽回了现实。李庆红掏出手机看时间,手机屏保上两岁的李书囡天真可爱。一瞬间,李庆红禁不住双泪长流。搽干泪水,回头看堵在路上的一长串各式车辆,宛如漂在水里的花生壳。

    202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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