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今天农历腊月二十四，说是南方过小年。

其实这是网上流传的说法。在我这个小城，自我记忆里起，就没有这个讲究。

我记忆中，这一日，习俗上是祭灶神。形式也很简单，晚上在土灶上，给灶神嘴上抹点糖，然后也是如其它祭奠仪式一样，应该也有烧纸钱，摆贡品。

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楚，唯一记得清晰的是，我被大人敬告不可讲话，大人们也一样，要静悄悄的。原因是，这一天灶神返回上届，这算是贿赂灶神，回上界汇报工作的时候，给这户人家说些好话，嘴巴甜一点，所以要给灶神的嘴巴上抹糖。

但这个事情，我只在我儿提时代，在我姑妈家见过。我家则从来没有。究其原因，大概是我母亲是GCDY，无神论者，不讲这些封建迷信。

现在还有多少人家还保有这个习俗，我不清楚，也不好说。因为，传统的江南地区的土灶，也变得很少见了。

我们这里，以前的土灶分“两眼灶”和“三眼灶”。意思是两个大锅和三个大锅。一般小户人家，比如单独生活的老年夫妻，打一个“两眼灶”即可；大户人家，人口多，打“三眼灶”。

不管是三眼还是两眼，锅子直径不同。最外面的最小，一般炒菜，里面的烧饭。最里面最大的，平时很少使用，过年过节，来客，才会使用到。

在“两眼”或者“三眼”中间，还有一个“汤罐”，其实也是一口小锅，平时放清水，借助烧饭炒菜的余热，把“汤罐”里的水加热，可以洗碗时使用。一来热水可以洗油腻，旧时没有洗洁精；二来冬季使用不冷手。

以前听奶奶伯母们讲越剧《珍珠塔》，提到里面的唱词，方卿去姑母家借钱作盘缠去赶考，被姑母取消方卿怎么可能考取功名做官，就奚落方卿，说他是“桥头的破竹管（官），灶头洗碗的汤罐（官）”。

两眼灶（网图） 三眼灶（网图）

现在的习俗，从这一天开始，要举行一个“过年”仪式。最晚到除夕之前，哪一天都可以。

所谓“过年”，通俗一点，就是请各路神仙，来我家吃吃喝喝，拿点钱。

因为此时，灶神已经跟各路上界大仙们说过甜言蜜语了。此时各路大仙再来我家吃吃喝喝，收点钱财，也是皆大欢喜，大家一团和气。

虽然是同一个小城，但我家乡下附近两个乡镇，更有与其它乡镇不一样的独特风俗。

我家乡下过年，请诸路财神。一张八仙桌子的北面一侧，东西两端竖立两根竹竿，或是两根甘蔗，取意节节高。中间绑一幅画，称之为“神轴”。

上面福禄寿禧，田公地母，蓝采和吕洞宾，还有关帝蚕花。桌子边缘摆放两排酒盅，十二只一排，共二十四只酒盅。

除了这些，我家乡镇的神轴上，多了一个骑马的报官，我们称“符官”（发音）。

这个骑马的小官就是戏文里高喊：“报～～～～某某家公子，高中头名状元”的报子。

这样的人物，虽是小人物，但谁家不喜欢呢？

所以，别处过年请各路菩萨，桌子上只有二十四只酒盅。我家乡下比别处多一只酒盅，是二十五个。

多出来的那只酒盅，单独放在桌子的西南角上，酒盅旁边两只银锭锡箔，还有一块年糕，一块猪脚。

意思是，毕竟是小人物，不能与大神仙们同桌，上不了台面，只得立在台子角边喝一杯酒，吃一块肉，拿了赏钱即刻就走。

这幅“神轴”上，除了这个“符官”，还有一个“蚕花”的神仙，特征是额头上卧着一个蚕宝宝。这个也是江南地区特有的神仙。因为江南地区的蚕桑业发达，旧时，是农民重大的收入来源。

这两个神仙，一个是江南农村耕读文化的一种体现；另一个说明了江南地区是丝绸之府。

我小时侯，时常在外婆家做客，连过年也不回家。

看舅舅弄过年请神的仪式。外婆从她房间里的立式柜子里拿出一叠纸张，叫做“马帐”，上面画了福禄寿禧，财神关帝蚕花，还有田公地母土地、以及蓝采和、符官等等各路神仙。

舅舅打开一封火柴，用一盒盒的火柴分别折叠这些画着神仙的“马帐”，折叠完成，就好比一个个令箭牌一般，火柴盒是基柱，可以立在桌子上。为了防止倾倒，舅舅还要在桌子两个角上竖立两根小棍子，上面来回来牵一个线，那些折叠好的“马帐”就夹在线中间。

现在，这样的“马帐”已经见不到了，家家户户用的是一幅画了各路神仙的布画，就是上面提到的“神轴”。

然后，舅舅在家里用铁锅子炒带壳花生，用沙子炒。当年，带壳的花生是个稀罕物，刚出锅，百热沸烫，我裤兜里揣了一大把，大腿烫得生疼也不在乎，跑到河东某户人家去看黑白电视机。就觉得特别幸福。

“过年”的仪式中，除了请各路神仙，还需要请一次自家的祖宗。说起来应该是“鬼”神吧。

请祖宗仪式和请神仙，大同小异，无非也是吃吃喝喝，烧点纸钱锡箔。

而请祖宗，八仙桌东西两面，分别摆上十二个酒盅、十二双筷子。也有东西北三面各摆八个酒盅的。好像没有特别规矩。

我小时，总见我奶奶每次筛酒后，口中念念有词：“大家吃啊、大家吃，”；最后一次筛酒完毕，又念：大家快吃，大家快吃，吃好了早点回去。”；最后烧完纸钱佛经锡箔，又念叨：大家分分，大家分分，那明年再来了。

当时我都觉得很好笑。哪里来的明年，没过多久，下一个节日，又要请了……

请神仙和请祖宗，有一个很特别的区分。

请祖宗，一张八仙桌摆在堂屋正中，桌面那条拼缝必须南北向，朝着大门。意思是，太太们毕竟是鬼魂，吃完了，让他们沿着这个方向出大门早点回去。鬼魂呆在家里总是“否顺境”。

而请神仙菩萨则正好相反，桌面拼缝东西方向，跟屋顶的梁条平行。财神菩萨当然是最好天天呆在我家，就歇在我家屋顶房梁上，一年四季都不走。

所以，平时家里的桌子，摆向必须也是东西向，和请财神的一致。

如果搞错了，奶奶要发脾气—“难道吃饭靠在桌子上的，都是鬼魂不是人？怎么那么不讲究？！”

做完了这两个仪式。过年的基本程序已经走完，余下的就是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我们这里也没有守岁的习俗。然后就是年初一早上起来放爆竹。这一天不可懂动扫帚，否则会把财运扫掉，不吉利。

然后就是出去拜年做客，或者在家守着客人上门待客。

年初一做客，也有一套规则。

已经结婚的，大年初一，去岳丈家拜年。特别是新婚没多少年的小家庭，都是举家去岳丈家拜年，就是所谓的“夫妻双双把家还”。

旧时女子出嫁，与原生家庭割裂，从此夫家是自家，娘家是亲戚。一切利益服从新建家庭。所以还有“强盗姑娘贼外甥”的说法。意思是，女子结婚出嫁了，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到娘家来，总想捞点好处回去。

尚未结婚，但男女关系确定的，大年初一，男方也必须去岳丈家拜年，称作“毛脚女婿”。

年龄尚幼的，旧时风俗，都会认一个“干爹干妈”，年初一，是给干爹干妈拜年的日子。

这个是大家墨守成规的规矩。不怕潜规则，就怕没规则。

所以，旧时不会发生去哪家过年的矛盾。

当然，现在独生子女，发生这样的矛盾，自然也有其现实原因。

其实，年年年相似，岁岁岁不同。

我们每一个人就是年味的组成部分，是懒散与随便，不愿记住并操持这些旧习俗的我们，亲手将年味渐渐淡去。

2023/01/15 小雪

过年 “符官”小仙和他的酒食 请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