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员的宿舍楼，是一栋老式旧楼房。房间比较大，窗户却很小，所以光线很暗，空气很难流通。楼道上即使白天开着灯，也让人觉得黑漆漆的。白色的墙壁经过日月的淘洗，已经变成黄褐色，而且有的地方涂料已脱落，显露出斑驳的花纹。夏小荷常常看到成群结队的黄色小蚂蚁，穿梭在床板和墙壁之间。最初看到蚂蚁在硬板床的凉席上爬行时，她惊吓的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对床上进行了大清扫，又是用药喷洒，又是用毛巾擦拭。可是时间久了，见的多了，听说的多了，她竟然渐渐的习惯了，适应了和蚂蚁友好相处。
写字楼里没有在外边租房的男女职员，基本上都住在这里。员工楼有舍监看管，在没到下班时间，又没有老大批条的情况下，员工一般是不允许回宿舍的。相对而言，职员的时间是宽松的，可以自由进出宿舍。当然是在自己手头的工作完成的前提下。
一天上午，夏小荷忙完手边的资料，到宿舍去取一本商贸英语书。她的宿舍在二楼正对楼梯的那间，他们宿舍有三张上下铺的床，住了两个人，夏小荷和采购部经理王姑娘的秘书小慧。小慧身材娇小、性格内向，平时不怎么喜欢聊天。门开着，方宁身体靠在她的床头，和小慧聊天。
她原以为他们在拍拖呢，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聊，你们聊。我拿本书就走。”
“谁有功夫和他聊”小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不苟言笑的她，看上去好像生气的样子。
气氛有点尴尬，夏小荷对方宁笑笑:“什么情况？闹别扭了？”
方宁胡子拉碴的脸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流露着诡秘的笑:“你可能误会了，我们就是一般的同事。”
夏小荷望着方宁的眼睛，调侃道:“哦！那一定是调情调错了味，碰壁咯。”她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
“如果和你呢？会不会调出美味呢？”方宁坏坏地笑着，直言不讳，狼一样的眼神。
“和我——”夏小荷咯咯咯地笑起来:“那要看你水平如何了！”夏小荷当时确实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看上去瘦小单薄，经常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而且性格古怪、不大合群。她为了转移话题，问方宁:“你住在哪个宿舍？”
“你也来了一段时间了，连我住在哪个宿舍都不知道，真让人伤心啊！”他装模作样地说道。“我就住在你的错对面呀，为了表示诚意，郑重邀请你去做客。”
他的宿舍住了五个工程师，他睡在进门左手边第一张床的下铺。右边有两张床，有一张床位的上铺空着，听说那个同事已经到外边租房住了。正对门的位置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台21寸的彩色电视机。由于天气热，床上都只是铺了一张草席，一个枕头，一条毛毯或一个薄薄的辈子。床下边塞着水桶、衣架和各种鞋子。
方宁请夏小荷在床上坐下。方宁的床上除了枕头、被子和衣服外，床头还放着几本专业书、一个毕业留念册和一叠照片。刚出校门踏入社会不久的人，往往非常怀念自己的大学生活，怀念朝夕相处的同学、室友。三四年的大学生活，仿佛是诗歌、故事或者摄像机，记录了自己青春里的点点滴滴，是人生中最快乐、舒适、热情、充实的一段时光。
他们从大学生活开始谈起，一直谈到童年趣事。他们有很多地方竟惊人的相似。比如他们从小都很受宠爱。不过，方宁是受爷爷奶奶的溺爱，而小荷是受到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宠爱。方宁在家里是长子长孙，爷爷奶奶自然疼爱有加。方宁说，每次放学，如果他没有回来，弟弟妹妹回来，家里就不准开饭，一定要等他回来。如果反过来，他先回家了，而弟弟妹妹还没有回家，奶奶生怕他饿肚子，赶紧盛饭给他吃。当时家里的生活并不富裕，平时就只是粗茶淡饭过日子。一旦哪天改善生活，有肉有蛋或水果之类的食物，必定会留多点给他吃。夏小荷突然神秘地问:“好吃的绝对不能吃多了！”方宁好奇地问:“为什么？”“营养过剩可能会影响发育。”夏小荷说完后，调笑的目光从方宁的脸上飘过，低下头，兀自笑了。方宁毫不示弱地说:“你说的很对，要么怎么有些人在蜜罐里长大，却长的跟绿豆芽一样呢！”他们相视而笑，感觉彼此之间的空气被撩拨出融洽的气氛。
夏小荷讲起她四五岁时发生的一件事。小时候的她乖巧可爱，很招人喜欢。大姐在卫生院当实习医生，带着她到单位玩。她穿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手腕上戴着一块粉红色的玩具手表。圆嘟嘟的小脸像蔷薇花瓣，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乌黑的眼珠像晶莹的星星。姐姐的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给人的感觉很和蔼可亲。她把小荷抱起来放在膝盖上，逗她说:“小荷，你听我的手表会响。”然后抬起手腕，把手表放在小荷的耳朵上让她听。小荷眨巴着眼睛，嘴里模仿表走动时发出的声音:“滴答、滴嗒、嘀嗒”。她把自己的手表放在另一边的耳朵上去听了听。扬起头天真问:“我的表怎么不会响？”医生说:“你的是假的，要么我们俩换换怎么样？”她又把耳朵贴在医生的手表上听了听，沉思了一会儿，撅着嘴，摇摇头说:“不换，你的手表会响，可是不漂亮。”说完，跳下医生的膝盖，一个人走了出去。
她在院子里看到一只黄色的蝴蝶，在花草树木间翩翩起舞，就跟着蝴蝶追来追去。不知不觉追出了门。门口是一条小河，河边长了许多野花。蝴蝶扑闪着美丽而轻盈的翅膀，盘旋着飞到河对面去了。她看着蝴蝶飞远了，就开始摘河边红的黄的野花，一边摘一边顺着河走，一直走到了大街上。东瞧瞧西看看，外边的花花世界真有趣。“卖——冰糕——”，一个老头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子后座上放了一个白色的泡沫箱，他边走边吆喝。小荷忽闪着乌溜溜的眼睛，无语地望着老头，老头说:“小姑娘，买冰糕吗？”小荷摇摇头说:“我没钱，不过我姐姐有钱。”“那你回家给姐姐要钱买，冰糕可甜了，五分钱买两个。”于是她开始往回走，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吓得开始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沿着街道毫无目的地跑。同时，大姐发现她不见了，急得哭。打电话给爸爸，爸爸听了更急。一时间，大姐的同学，同事，爸爸的同事，全发动起来，在县城里展开了全面搜索。她的哭声很响亮，泪水淌得满脸都是，红色的裙子在风中飘飞。路上的行人都停下来看向她，不时有人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的孩子？”后来一个骑车的大哥哥看见了说:“这不是我堂叔家的妹妹吗？”。然后，他就把我送到了爸爸的工厂里。
听夏小荷讲完自己走丢的故事，方宁拉过来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一支烟，放在唇边，深吸一口，咽下，然后又缓缓吐出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我小时候也有丢过一次。”于是，他开始讲那个虽然久远却无法忘记的故事。
那时的方宁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父母在水上驾船跑运输。那天他考试得了双一百，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小小的心窝里溢满了快了和自豪。他特别想立刻把这个好成绩告诉自己的父母，所以一放学就背着书包，往河边奔去。他迎着西沉的太阳，沿着河岸，朝父母运货的方向走去，走了几十里地，又饿又累，晕倒在河岸上。有个好心的老人家见到后，把他抱回家，照顾他。那天父母的船刚好返回了，和他擦肩而过。回到家后父母发现他不见了开始到处找，最后通过各种关系才找到。
在两个人似曾相识的童年回忆里，彼此之间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好感。
方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从床头拿出他大学时代的照片给夏小荷看。夏小荷过了塑的彩色五寸照片，一张张欣赏。方宁坐在她的旁边，不时地给她做一些解释。时隔多年，有很多照片都已经在多次搬家中，不知遗失到什么地方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照片所定格的精彩瞬间，也像很多感情一样被遗忘了。但是，其中有两张照片，却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永远也无法忘记。在一张照片上，他留着中分，蓄着胡须。左腿直立，右腿轻松地微曲成三角形。右手拄着一把大大的吉他，仰面朝天、双眼微闭、面带微笑。仿佛天地之间，只存在他一个人，放浪不羁而又深沉陶醉！她说很欣赏这一张！还有一张，却看得夏小荷两颊发烫。那是一张近照，应该刚刚从游泳池或河里爬上来，只穿了一条游泳裤，似乎还有水滴从他几乎全裸的身体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往下滴的其实是夏小荷额头上的汗水。她匆匆瞟了一眼旁边的方宁，看到的又是那双像网一样的眼光。夏小荷浑身发躁，觉得空气很憋闷，站起身来说:“出来时间不短了，该去上班了！”
挥不去的记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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