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前头不敢言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原本是出自朱庆馀的《宫词》，含情而欲言，唯恐鹦鹉学舌，泄漏心事。美学的投影或在此，人间的情感密度亦在此。这是太有力量的表述，暗流涌动。最动人的语言也许不是靠文字传达，是突然开启却又缓缓闭上的嘴唇。

      鹦鹉前头不敢言的事物，明月知晓，埋在庭前枇杷树下，表达总是惶恐的。这究竟是什么呢。是李群玉描写的惊鸿舞，“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是萨罗希的一千零一面镜子，转映着你的容颜；是顾城写的《小巷》，又深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着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张枣《镜中》里，写道“每当我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为什么含情欲说宫中事，却鹦鹉前头不敢言，只是吐出一句“南山就落满了梅花”，这是我在鹦鹉前头，沉默的缘由。

      波涛翻涌的美丽，不在翻涌，在片刻后风平浪静的时间，过尽千帆皆不是，唯独看得斜晖脉脉水悠悠

      顾恺之论画的时候有“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的说法，写型简而画意难，悬泉飞瀑确实壮观，飞流直下后又在岩石的缝隙间变成细流涌出，壮阔之余实在难得。正如鹦鹉前头不敢言，仿佛说出来，就不甚珍贵了。

      看一个好的表演，有质感的情绪好像不是嚎啕，是眼神的失焦，涣散。任何美感有关的事物大概都是这样，读文章时越发觉得词藻华丽是下下品，没有任何表达。 自己写些东西也是，无论心中再汹涌如何，总会避免写同样汹涌的东西，汹涌的用平静写，就像潮汐一样。

      人间的情感密度大概也是这样，不在敢言。

      之前读过有一句写孤独的诗叫做“悄立桥头人不知，一星如月看多时”。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星星，也许于我而言是有些遗憾的隐喻了，只有三三两两的星星，语言会失去去向，只能融化在涣散的星光里。诗里没有去戳破孤独感，如果去宣泄，去“敢言”就落了下乘。可能“鹦鹉前头不敢言”，才是甘美的绝望吧。

      因为这仿佛有种凡人们身上的更完整的宿命感，凡人们的命理。一直众目睽睽曝光着的爱与思考是物品，只有那一瞬间而已。那句“每当我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满了南山”，这仿佛是用此生的宿命站在你眼前，看得见活生生的心跳，超越于诉说的某种交流。

      蝉的叫声没有停，我便知道夏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