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时节,满野的小麦都把穗子秀的饱饱的。
傍晚时分,我经常跟着爸爸去麦地田头转转。田头总是有几个年龄大的老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到爸爸都呵呵笑着打招呼:今年的小麦秀得好啊。爸爸满眼带笑地望着自家的小麦地,一会儿用鼻子闻闻,一会儿用手摸摸,看到一棵杂草也仔细地拔起来。
田头的荠菜都顶着白色的小花,蒲公英在太阳下张开了伞,随时准备好一场旅行。麦地里经常能寻到刚刚结籽的豌豆,我最喜欢摘来吃,嫩嫩的,甜甜的。
气温已经很高了,人们开始穿薄衣服了。可是住在我家后面的凤姑还一天到晚穿着薄棉袄。一天傍晚时分,她从田里干活回来,路过我家东边的小路,看到我妈,大婶,二婶几个,没打招呼,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哎,”大婶努着嘴,小声说,“流产了。也不怕人知道,还有脸穿棉袄。”“才多大呀,十六了吧。”“听说娘儿两个都跟老德子睡。”······我还不懂事,她们聊天也不避开我。虽然我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她们一定是在说凤姑的坏话。我很气愤,我很想去告诉凤姑。
凤姑是我们村为数不多的识字的女孩。她人长得漂亮。很喜欢跟我玩,也许是因为我们家有报纸吧,都是我父亲从村支部里拿来的。我才上二年级,不认得几个字,凤姑喜欢来我家教我读报纸。也是从那时起,我爱上了读书。家里有好吃的,我也喜欢拿给凤姑。凤姑的父亲是个聋子,精神也有问题,喜欢喝酒,喝酒后就要把他们娘儿三个骂个遍,有时都能骂到半夜。我经常是听着他的骂声睡去的。
有一次我去找凤姑玩,刚到大门口,就看到老聋子正在发酒疯,嘴里嘟嘟囔囔骂着媳妇和女儿。骂得起劲了,居然跑过去把桌子掀翻了,碗碗碟碟碎了一地。凤姑跟母亲和妹妹躲在屋里不敢吱声。老聋子看到我躲在门口,狠狠瞪了我一眼,大吼一声:“妈的,滚,妈的。”我吓得腿都软了,一溜烟跑开了,后来再也不敢去她家了。
凤姑的母亲,是个长得很俊的女人,很爱笑,很能干,村子里人给她起绰号“小能人”。听我妈说,“小能人”的娘家很穷,哥哥娶不起媳妇,就让“小能人”嫁给聋子,聋子的妹妹又嫁给“小能人”的哥哥,换亲的方式,解决了两家的婚姻问题。聋子的妹妹嫁过去后,爱上了村里一个跟她很是般配的男人,两人整天你来我往,人家媳妇知道了,把她骂个底朝天,头发拽掉了一地。为这个,聋子妹妹喝过农药,差点丧了命。
“小能人”倒是一心一意过日子。嫁过来后,生了两个女儿,凤姑和梅丫。梅丫小时候生过一场病,药用多了,留下了后遗症,脑子不灵光了。老聋子发酒疯经常把“小能人”往死里打。我就亲眼看过一次,他喝了酒,把“小能人”按在身底,揪着头发,咒骂,搧打,仿佛要把女人弄死才能解恨一样。左邻右舍的都跑来想拉架,老聋子就拿起身边的铁锹胡乱甩一通,吓得谁都不敢上前。“小能人”经常来我家串门,她那瘦黄的脸上常常好多天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也许是因为这些原因,凤姑要是烦恼了,都好多天不来找我玩,等心情好了,她才会趴在我家后窗户上笑盈盈地喊我。
我妈和婶子们嘴里的老德子,是我们村最帅气的中年男人。年轻时当过兵,挺拔魁梧,方脸浓眉,一副和善爱笑的样子。老婆在家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婚后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农闲时,我家门口的大杨树底下会聚了很多人聊天,他也会来说说笑笑。我感到凤姑喜欢跟他聊天,有时还很害羞的样子。我很纳闷,跟他那么大年纪的人有什么聊呢,凤姑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跳绳、跳房子呢?
不几天,村里又有新鲜事。40多岁的老光棍老年头不知从哪里托人从孤儿院抱了个小婴儿,说是以后为自己养老送终。整个村子的人都挤了去。老年头家只有两间小茅屋,人们只好挤在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院子里,张望着,嬉笑着,叽咕着。
从我能记忆开始,老年头就是孤身一人,没有一个亲人。个头不高,黑瘦的脸,看到人也不随意跟人打招呼。我甚至很害怕他,走路上遇到老年头,我从来都是撒腿就跑。在村子里人的聊天中,经常听到人夸他把自己的几亩地整的比花还俊。
我好不容易挤进屋里,终于满足了看到小婴儿的好奇心。小婴儿被包在小花褥子里,小脸白白嫩嫩的,真是好看。她闭着小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浑然不知自己到了哪里。我情不自禁地想用手去摸摸她的小脸,刚抬起手,就被我妈狠狠地打了一下,我吓得忙地把手缩回去。
“老来子,这回有闺女咯。”
“老来子,你会不会带小孩呀,有什么不懂得,这些邻居你随便问。”
“好事,好事,有小孩了,你就天天有话说咯。”
满足了好奇心的人们渐渐散去了。娘儿们边走边嘀咕:“唉,这个小姑娘以后就要在这间破茅屋里长大了,真是苦了这个孩子。“老年头一个老光棍能把孩子养大吗?”“老年头还蛮正干的,没有把钱拿去嫖女人,拿来养孩子,还真不错。”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这个好看的小孩以后就要喊这个黑老头爸爸了,黑老头以后会疼她吗?”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村里的女人经常都有去教老来子带孩子的。
立夏的夜晚,不冷不热,很舒服。每家每户进入了安睡的状态。小村也静静地睡去了。月光轻轻地笼罩着四野,麦子青涩的香味开始弥漫开来。麦田里偶尔传来野鸡的鸣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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