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这句话是英国著名作家奥斯卡·王尔德说的,出自于他的长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今天我就借这句即俏皮又富有哲理的名人名言,来总结中国文学瑰宝《红楼梦》里四个最有趣的灵魂。
【一】老顽童贾母
说起贾母,我就想起金庸笔下的周伯通。一个是一等公府的贵族老太太,一个是武林届的“老顽童”。他俩有着天壤之别,却有一个共同点——老了照样贪玩,永远保持一颗童心。
一般高层贵族老太太,大多数有威严,有慈爱,有智谋,但唯独没有一只有趣的灵魂。而贾母,她不仅有威严、慈爱、智谋,她的灵魂还特别有趣。因为她很贪玩,也很会玩。她点子特别多,总能搞活气氛,领着众儿孙一同乐。
贾母虽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反应能力却一点不输给年轻人,只怕一般年轻人还跟不上她。她会玩的第一个体现就是:肚子里笑话多。
搞聚餐讲笑话时,头一个肯定是贾母。这不仅因为她最尊贵,也因为她肚子里笑话多,且众人都爱听。比如53回元宵夜宴上,她就讲了个伶俐小婶子吃猴尿的故事。这故事一说完,就引来哄堂大笑,连读者看了,都忍不住发笑。
最难得的是,她的笑话不仅令人捧腹大笑,她还能借故事来表达不便说出口的想法。比如小婶子吃猴尿的故事,贾母一来是故意当众打趣王熙凤,以此解一解众人对王熙凤的羡慕嫉妒恨;
二来她是想告诉众儿媳孙媳:我并不是只疼嘴巧的凤丫头,你们这些嘴不巧的心里孝顺,我也知道,你们放心,我并没老糊涂,不会偏疼哪一个。
除了讲笑话,贾母还很懂音律,听个曲子都与众不同;她也爱行酒令,说得也十分有趣,雅俗共赏;她还爱听戏听说书,而且不听普通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她知道王熙凤薛姨妈都不认识的“软烟罗”,以及失传已久的“慧绣”。
连拒绝的话,贾母都能说得十分动听有趣。有一回除夕,贾母在宁国府祭完祖先后,尤氏又留她吃年夜饭。贾母是荣国府的人,自己儿孙一大群,留在宁国府吃年夜饭自然不妥当,所以她就拒绝了尤氏。但她拒绝尤氏的话十分有趣,让人听了又亲切又发笑,原文如下:
你这里供着祖宗,忙的什么似的,那里搁得住我闹。况且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
贾母拒绝尤氏,先给了个很合理的理由:你这里供着祖宗;接着她表示尤氏的孝顺,她一直看在眼里:我每年不吃,你们也要送去;最后她拿自己打趣,来缓解决绝尤氏的尴尬:不如还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这种拒绝的话一出口,被拒绝的人不仅不生气,还会很开心呢!
贾母还一个可爱之处是:和普通人家老太太一样,喜欢晒娃!刘姥姥二进贾府时,她就领着逛了大观园。大家细细看的话,都会发现贾母带刘姥姥逛园子时,其实全程都在晒娃!
晒到潇湘馆时,刘姥姥猛夸黛玉屋子比上等书房还好,贾母就哈哈大笑说“这是我外孙女的屋子!”贾母当时的自豪之情真是藏都藏不住。
后来游到蘅芜苑,贾母见宝钗屋子雪洞一般,立马不高兴了!宝钗这不是让她在刘姥姥面前没脸吗?所以她立马说宝钗太老实,不知道向王夫人要些摆设。然后她又吩咐鸳鸯拿了她的梯己宝贝,说是要亲自帮宝钗收拾屋子。这个贵妇老太太,其实和普通人家奶奶一样,喜欢晒娃,特别可爱。
【二】“母蝗虫”刘姥姥
刘姥姥,其实就是乡下版的贾母。每次说到她,我都会想起她随贾母逛大观园的情形来,真是十分有趣。她进贾府,本就是为了子孙来打秋风的,所以她不惜扮丑逗笑贾母等人。
她初见贾母,贾母叫她“老亲家”,她叫贾母“老寿星”,只两个称呼,就有相逢恨晚之感。这个“老寿星”的叫法,真是又新鲜又可爱,刘姥姥简直是开口脆。
她很会察言观色,见贾母喜欢女孩,就编了个少女雪下抽柴火的故事。后来因为南苑马棚着火,她马上又编了个九十岁老奶奶感动神佛,喜得孙子的故事。
游园时,凤姐给她插了满头花,她不但不怕人笑话,反而自嘲说:“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笑话她被打扮成了老妖精,她又自嘲说:“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她说大观园太美,若能画成画带回村里去就好了,贾母就指着惜春说:“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刘姥姥听了后,又开始表演了,她喜的忙跑去拉着惜春赞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这夸人的技术,简直可以说是艺术了,让人听了又舒服,又发笑。
到了潇湘馆,刘姥姥一眼就明白这是谁的屋子,也明白贾母十分疼爱黛玉。但她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进了门就说:“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
果然,贾母听了十分得意,忙指着黛玉说:“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然后刘姥姥上下打量一番黛玉,又笑着赞道:“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夸赞贾母外孙女有学问,藏书多,刘姥姥偏偏不直接说,却装傻充愣,只用两句话就说到贾母心坎上了,这赞人的艺术,贾府里只有凤姐能和她媲美。
宴席上,她更是让贾母和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都笑岔了气。那句“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除了宝钗外,都笑得东倒西歪,惜春笑得要找奶母揉肠子。
接着看见鸽子蛋,她来了句:“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众人刚止住笑,听了这句又笑了起来。后来鸽子蛋掉地上了,她就赶紧爬地上去找,故意逗笑众人。
若说她这些都是故意扮丑,那么接下来说酒令,那就不是扮丑了,而是暴露了她有趣的本性了。酒令这东西,原本富贵闲人才玩,没想到刘姥姥一个乡下穷婆子也玩过。这回和贾母以及姑娘们玩,刘姥姥居然也不落后。
当然她说的酒令不像姑娘们那么雅致,可是却十分有趣。“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蔔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这些话若不是刘姥姥见多识广,脑子还很灵光,断然说不出来。这下乡下穷婆子,其实身体里装了一只和贾母一样有趣的灵魂,难怪她能得到贾母如此青睐呢。
【三】凤辣子耍贫嘴
若我是贾母,我也肯定偏疼凤辣子,她不仅能干肯干,而且十分有趣。她的有趣主要体现在她说话上面,用贾母的话来说就是“嘴巧”。她一出场,就说了一番精彩至极的马屁话。这番话不仅赞了黛玉贾敏,元春探春迎春,更是恭维了贾母:
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还有贾赦逼娶鸳鸯那回,贾母得知后,当成把王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探春出来替王夫人辩解,贾母忙说自己老糊涂了,又说宝玉不提醒她,还怪凤姐不提醒她。接着凤姐却说了句极有趣的话:
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
凤辣子讨好贾母的话,虽说免不了拍马屁的嫌疑,但其实每一句都听起来是实情,让人听了十分舒服,怨不得老祖宗偏疼她。她拍贾母马屁的话实在多,就不多说了,我们再看看她对贾琏说过的一番话,那才叫一个可爱娇妻呢。
那回贾琏刚陪伴黛玉办完林如海丧事,从苏州回来。恰好当时元春晋封为贤德妃了。半年未见丈夫,凤辣子是日盼夜盼,这日总算把贾琏盼回来了。她虽然忙,却还是抽空给贾琏接风了。而且一见了面,她就打趣贾琏道:
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
没读过书的凤辣子,居然能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来,而且还十分有趣。贾琏听了,却无话可答,只说了句“岂敢岂敢,多承多承”,真是无趣极了,一点都配不上有趣可爱的凤辣子。
接着,贾琏问她家务事,她就开始显摆自己如何操持秦可卿丧事了。当然,她不是明着显摆,而是正话反说,还用撒娇的口吻说:
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
这段话当真有趣极了,真难以想象,一个没读过书的妇道人家,居然能说出这些话来。若她读过书,其吟诗作对的才华只怕不在钗黛之下。何况她的话里还多了一些俏皮和趣味,更厉害一层。
总之,凤辣子身体里也装着一只有趣的灵魂,说话总透着趣味性。和她相处,生活必然不会乏味,但前提是自己也得有些趣味,因为她不爱和枯燥无味的人相处。
【四】段子手林黛玉
在很多读者眼里,林黛玉除了爱哭,就是爱恼。不知道这种错觉是否影视剧造成的呢?其实原著里的林妹妹十分有趣可爱,比凤姐还厉害一层。连宝玉还曾说过:“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
刘姥姥游完园,颦儿就开始编段子了,什么“母蝗虫”,“携蝗大嚼图”,当时湘云笑得连人带椅都歪倒了。大伙儿笑完了,她锅一甩,就甩到了李纨身上:“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
宝钗给惜春列画画要的工具颜料单子,黛玉又编上了:“铁锅一口,锅铲一个。”宝钗问她要这个做什么,她说:“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的。”
然后她又拉着探春笑道:“你瞧瞧,画个画儿又要这些水缸箱子来了。想必他糊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探春一听,“嗳”了一声,笑个不住。颦儿真是个活宝,有她在的地方,气氛总不会太闷。
有一回王熙凤给了黛玉一点茶叶,并说有事求黛玉。黛玉又打趣起来了,笑着说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接着凤辣子也打趣她说:“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这一段好看极了,两只有趣的灵魂,你一句我一句,就把气氛给搞活了。
林妹妹若不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又总担心宝玉不懂她的心,她应该是个阳光活泼可爱有趣的小萝莉。回头想想,贾母喜欢的人,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和她自己一样,有一只有趣的灵魂,也就是她常常说的“嘴巧”。
常听人说,读《红楼梦》应该如何严肃研究,可我却很惭愧,我都是因为“好玩,有趣”才爱上《红楼梦》的。因此,我才遇见了贾母、刘姥姥、凤辣子和林妹妹这四个人间最有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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