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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两个月回家乡，竟然遇见多年未见的易小梅，跟她一照面，我怔了一下，差点都没认出她来。她现在的模样与我当年对她的印象相差实在太远了，一张脸腊黄，颧骨高耸，眼皮耷拉，尤其眼下还挂着两个非常明显的大眼袋，完全没有当年那饱满红润美人胚子的影子。
小梅年轻的时候在十里八乡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美女，尖尖的瓜子脸永远红扑扑的，最能吸引眼球的是她的笑，也不知道是她红红的嘴唇还是那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米牙，反正就是说不出来的那种韵味。
村里人都说，小梅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说不定还能嫁到城里去，小梅自己也这么认为。
十里八村的小伙常常找各种借口来到我们村，又制造各种与小梅的巧遇场面，而小梅对他们总是礼貌而疏远。
不知是天妒红颜，还是红颜命薄，美女还真不一定能嫁个白马王子。
小梅的家境贫寒，父亲和母亲加起来也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见，母亲是双目失明，父亲是边光（我们村管独眼叫边光）。据说她父母的眼睛都是得了一种什么病，又因为没钱治疗而导致失明的。
小梅在家排行第五，她后面还有一个小弟，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在两三岁上夭折了。
长到十七八岁，小梅越发出落得如出水的芙蓉。小梅有个侄女，比我小两岁，但我们照样是玩得好的小伙伴，我常去她们家玩，有一次我听见有人唱歌，小梅的侄女说那是她姑姑在唱歌，大人们说姑娘家经常唱歌是表示想嫁人了，当时我也不懂为什么唱歌就代表想嫁人。
人有时候很奇怪，尤其是女孩子，原本内心有个框，要找一个如何如何的人，但当遇到那个对眼的人，那个框就不存在了。小梅就是如此，她莫名其妙的爱上了同村的一个小伙，那小伙长相人品自不必说，只是家里穷得叮当响，小梅也不管，姐姐们问她为什么，她说不知道，爱上了就是爱上了。父母知道小梅爱上那个穷小伙时，毫无疑问极力反对，同时加紧托介绍人到外乡去务色家境好的人家。
有一天介绍人带来一个男人到小梅家吃饭，说是帮小梅家一个旧柜子上漆的漆匠。
这漆匠虽说有一门手艺，却二十七八岁了也没有成家，或许是仗着自己有一门手艺，家境也比较好，所以眼光有些高，总是对女方挑来挑去，至于他自己的长相嘛，实在是不敢恭维，不知为何他年纪轻轻怎么会镶一颗金色的门牙，我那时候就觉得漆匠那颗金门牙特别的难看，除了那难看的金门牙外，漆匠还干瘦干瘦的，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还是个驼背，他弯着腰看人的时候那眼神很猥琐，难道大人们要小梅嫁给这漆匠？这这简直是把一朵鲜花插牛粪上嘛！如果这是真的，我们这些小姐妹都替小梅难受，
果真如此。一开始，小梅的父母说是请这漆匠来他们家做活的，要小梅好好招呼他，小梅开始还被蒙在鼓里，她根本没有想到，这漆匠名为来她们家做活，实际上是来相亲的，难怪漆匠看到小梅就两眼发直，在她们家转悠一下午眼神就没离开过小梅，那柜子上的漆也补得像弄坏了的油画一般，近看像堆牛粪，远看更像堆牛粪，八成一门心思在小梅身上，连活都干不好了。
当时的农村，请人在家里干这种手艺活，一般都要好几天，而手艺人有的是从很远的地方请来的，那时候又没有车，全靠两条腿走路，如果手艺人每天回家，来来回回要耽误大半天，为了节省时间，主家一般都会留手艺人住在家里，直到干完活结清帐。
自然小梅父母留这漆匠在他们家住了三四天，这漆匠每天除了给小梅家的家俱做漆，还帮他们家做别的事，包括地里的农活。这样一来，小梅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她还不十分确定，只是对漆匠态度变得很冷淡。
这漆匠在小梅家干完活回去只过了三天又来了，一手提着个黑色牛皮挎包，一手提着几个用红带绑着的牛皮纸点心包，当着小梅的面，交给她爸妈说，这是五千元的礼金。看这架势八成是提亲来了？
之前那漆匠来小梅家是看亲来的，父母是瞒着小梅的，小梅当时只是猜测，漆匠现在明确提出来要订亲，小梅顿时感觉如五雷轰顶，不做一声地跑到自己房里呯一声关上门大哭起来。
漆匠看着小梅的背影，耷拉着那张有点皱皮的脸，有些不高兴。小梅父母收下订金，对漆匠说，她这是姑娘家小性子，到时候我们做做小梅的工作便没事了，漆匠一听顿时笑得裂开了嘴，那金门牙格外的耀眼。
五千块钱！在当时一个万元户，相当于后来的百万富翁，象小梅这样的家庭，可能十年都攒不上五千块！七十年代未的时候，农村许多女孩子嫁人大多都还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就这样，父母替小梅定下了这门亲。
那漆匠从此隔三差五的就往小梅家跑，一来小梅家就表现得特别的勤快，挖土掏粪种田插秧一手包。那时候小梅的姐姐也嫁了，哥哥们也成家分家了，她父母巴不得有人帮忙做事。
小梅父母对小梅软硬兼施，最终小梅勉勉强强妥协了，之后漆匠干脆就长期住到小梅家，小梅父母用漆匠的钱准备了嫁妆，说是半年以后把小梅正式嫁过去了。
本以为这事已成定局，不料小梅某一天突然提出悔婚，不嫁了！这下可翻了天了，她父亲气得暴跳如雷，说到现在反悔，家里这些日子以来花了漆匠不少钱，那些嫁妆也是拿漆匠给的订亲礼钱置办的，钱都花了那么些，家里拿什么还他？这时候的小梅是铁了心不嫁了，她父亲狠狠地打了小梅一顿，但小梅怎么着都不妥协。
没有办法，父母只得让漆匠拿主意，漆匠自然不干，但小梅死活不嫁，他就提出来要退钱，漆匠在小梅家算了一下午的帐，小梅望着帐本上那惊人的数字，耷拉着脑袋，哭的像个泪人，她父母在一旁不停地骂着小梅。
漆匠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要退婚的话，所有的钱一分不少都要退给他，过三天他再来拿钱。
这可怎么办！小梅说我自己想办法凑！
小梅父母知道，这肯定是本村那个小伙在从中作梗，但他们也知道，凭那个穷小子，能凑齐两百块钱都已经不错了。
结果是明摆着的，小梅去找那小伙，两个人想尽办法也凑不了几个钱，两人在一起抱头痛哭了一场。
小梅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她父母在门外骂了又求，她母亲本来眼睛也不好，身体也不好，在门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小梅心软了。
第三天，漆匠来了，小梅走出房间，肿着两只红肿的眼泡子为漆匠倒茶，漆匠笑得那颗金门牙闪闪发亮，亮得小梅内心里漆黑一片。
一年多后，小梅手里抱着个小婴儿与漆匠一起回家，漆匠满面油光，比之前胖了不少，小梅却一脸苍白憔悴，没有一丝少妇的滋润，据说小梅嫁过去后漆匠对她并不好，还曾打骂过小梅，据说这与小梅心不甘情不愿有关。
再过几年，我也去城里读书，放寒暑假的时候，也就只见到过小梅一两次，那个漂亮的小梅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在她身上再也寻不着一丝丝少女时的神采。
前年的时候有一次回老家，母亲说漆匠在帮人家建房子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当场死亡，其实那高处也不算高，也就一层楼高，说是没有摔对地方，正好摔在血路上，把血管摔破了。
此时的小梅，算起来已是花甲之年了，当年本村那个穷小伙，早已儿女一双，孙子都已蹒跚学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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