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47落地的那一刹那间,我从航空座椅的伏案上抬起头来,睁开惺忪的双眼。反扣手指,微微拉伸了一下锁在安全扣里的僵硬躯体。
透过飞机玄窗,颤动的机翼看上去就像是一块伸向远处的跳板,选手飞离后,独自陶醉着只有寒风才能读懂的舞蹈。一团青灰色的烟雾,掠过机身,快速的向后退去,客舱里的座椅也开始颠抖起来。
登机的那一刻,沐浴着温煦海风的海南岛,依旧保持着二十八九度的气温高值。站在航站楼的旋转餐厅,远远的望去,横贯琼州海峡对岸的罗平山脉,连绵起伏,郁郁葱葱。临近机场的金色海岸,更是丝毫没有冬天来临的感觉。细腻柔软的沙滩,衔接着碧波浩渺的大海。点点帆影,散落在蔚蓝色的海面,如画卷般的美丽。高大的木棉树,在婆娑的椰风中盛开着晕红色的花朵。而飞机落地的那一瞬间,如同时空反转,此时的港城,却已是飞雪漫山、雾松斜挂的北国风光了。
我不由的感叹造物主的无所不能,时间跨越只是短短的四个小时,而玄窗外的景色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走出候机大厅,我看了一下手表指针,虽然已经到了约定的接机时间,但我知道,遇到这么大的风雪,五十公里的机场高速,依照她的驾驶的技术,一个小时的车程是如何也不可能到达的。于是便一个人拾阶而下,离开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航站楼,来在空旷的停车场,一个人欣赏着雪的飞舞。
覆雪的路面踏上去有些湿滑,刚走几步,就险些踉跄,赶紧抓住了围墙的扶栏,稳了稳即将倾斜的身体。
候机大厅的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机场通告,由于能见度的降低,整个机场已经全部关闭。我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这是最后落地的一架航班。
没有了从停机坪里传来的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好像整个世界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有舞动的雪花体会不到滞留在候机大厅里的人们的噪杂心情,自顾忘情的飘着。
皮鞋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短短十几分钟,积雪厚度已经没过了脚踝。回望着两行不断拉长的脚印,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场不期而至的港城大雪。
早就听说港城的雪大,终是没有切身的体会,对雪的印象也只能停留在一种感性的理解上。上个月份应邀去参加一个文学组织的读书笔会,才得以领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漫天飞雪。
由于长期生活在苏南地区,那里的冬天虽然也常有落雪,而大多是落地即化的那种。就连鲁迅先生笔下的“梅花瓣大小”的雪花,竟一次都没有遇到过。也曾躺在床上,握着川端康成的书,幻想着北海道的落雪,是如何的挥洒肆意,但毕竟是浮空的意淫幻象,去不了作家所描述的那个雪国。至于鹅毛大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也曾询问过燕山文友,他们告诉我,就让这个谜一般憧憬长在心中好了。
山猫刚刚驶过同三高速与绕城高速连接的杨家立交,阴沉的天空便开始飘起了雪花。如棉絮般的飞雪漫山遍野地洒落下来,几乎遮蔽了近处的山影。我记起了启程时朋友的嘱咐,缓慢的降低着车速,拨到右转向,把车停到应急车道,打开双闪。瞅了瞅车载导航,还好,距离入住的黄海宾馆还有二十公里。然后把行驶模式旋到慢速四驱上,打开雨刷,重新驶回高速公路。
从观海路右转到黄海宾馆需要经过一个陡降的斜坡,我把车速限制在二十迈,与前车保持安全距离,慢慢前行。好在山猫跟随我多年,是一台很放心的越野车,行走这样的路况绰绰有余。因为还有足够的空余时间,心里一点都不急躁。落下车窗,欣赏着一路上伴飞的雪花,任它们自由的出入车内,心里一直庆幸着这次旅行的意外收获。
当我扭头望向右侧车窗的时候,窗外,一辆红色小车停在路边。路沿石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女孩,两个眼睛里似乎噙满了委屈的泪水。大片的雪花,在她浅灰色的外套上沉积了厚厚的一片。
我把车靠近路边,走下车来。
小妹妹,怎么了?女孩似乎冻僵了,缓缓的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扎胎了!说着,似乎又要哭出声来。我赶紧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哭。怎么不给家人打电话呀!家在洛阳呢!我一时怔住了。洛阳?是打不了电话,一千公里远呢!
一个人在这里?嗯嗯!女孩点着头,不再抽泣。好像是大雪天能遇到一个说话的人,心情也会变得晴朗许多。
这不,今天是来港城上班的第二天,父母昨天都回洛阳老家了,我也是大意,竟然没有留下单位同事的联系电话。这不,车,扎胎了!我,就坐在这儿了。从话语中听出来,女孩好像又恢复了她的本性,一个有些顽皮的孩子。
我来帮你换上备胎?好啊,大哥!女孩的一句大哥,似乎有一种温暖传给了我,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你上车先打着火,掌握好方向,不要踩油门,把右脚放在刹车上,我们把车移动到前面的缓坡上。我手把着两车门间的立柱,控制着车速,嘱咐着女孩。
由于习惯了越野,更换轮胎对我来说简直就不是事儿。但在此时,我告诉自己,不能快速的更换完毕,还是悠着点。
我不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但我还是非常相信缘分。我从来都不会刻意的去寻找什么,但我相信我的那个缘分一定是在一个不经意间的相遇。看过《白娘子传奇》的人都会记得,百年修得插肩过,千年修得共枕眠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更换轮胎。女孩几次想打下手,都被我拒绝了。你站在旁边看着就好,我可不想让油污沾染了你那双纤纤玉手。女孩腾的涨红了脸,赶紧把一双小手缩进衣袖。嘴角动了下,但没有出声。
轮胎换好了,女孩从车上取来矿泉水和洗洁精,慢慢地倒着,帮我洗净了油污。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精致的手帕,递给我,然后又返回驾驶室,取出护手霜,静静地等着我把手擦干。
真是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大哥!女孩看上去很知书达理。忙活了这大半天,也没有问问大哥的姓名,在港城做什么,也许将来有机会可以回报大哥的!女孩说话间的莞尔一笑,嘴角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噢!当我把自己的情况说明以后,女孩不住地点头。留个微信吧,大哥!女孩大方的拿出手机,我扫你吧!两块手机碰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会心的笑了,是同款的HUAWEI手机。
我应该请你吃饭。当我把女孩的手帕递回去的时候,女孩说道。今天中午肯定是不行了,迟到尚且不说,单位上班都是朝九晚五,中午食堂就餐,时间很紧。她停顿了一下。反正大哥在港城还要待上三天,我找时间联系你。手帕嘛,你就不要归还了,权当是付给你更换轮胎的酬劳吧!
女孩上了车,向远方开去,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大声地向远去的汽车喊道。看微信啊!从风雪中传回一个甜美的声音。
我看了下手表指针,已经超过了报道规定时间,连忙上车,偷着闻了闻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手帕,小心的折叠好,放在副驾驶坐垫上,下面铺了几层抽纸。
宾馆的房间条件还算将就,放下行李箱,懒散地半卧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瞅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距离笔会开始还有些空余,便打开手机,在微信通讯录里找出刚刚完成的新添加。
一个清新的女孩风景照和一个极其个性的网名:淡颜如画。
现在回想起来,和女孩更换车胎的半个多小时,竟没有发觉女孩身上不曾夹带半点的粉脂气。除了唇间那点带有粉色荧光的口红,竟然没有任何的修饰。
就在我还在沉浸在过往的美好的时候,女孩来了微信。大哥,真的好感动,再次的谢谢你!晚上六点,你酒店右边的饭馆,皇翅鲍鱼见!先忙。
……
一声汽笛长鸣,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不远处,那一袭红妆和飘逸的长发正在风雪中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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