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不是这样

时间倏然过去，转眼又是新的季节，在漫长的冬天来临前，我们短暂地拥有了秋天，这些日子里我睡得很多，几乎是不管不顾，沉沉睡去，切断所有讯息，只想独自呆上一会。

这会终于清醒过来，时间果然过去了很久，而我竟然没有遗憾。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感到满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难感受到满足，总有新的计划，新的目标，新冒出来的念头，还有那么多没读过的书，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人和没发生的故事。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间流逝总让我心慌，万一有何错过，那实在太可惜。于是我总在不停地赶路，不停地去拥有，再不停地失去。

直到某一刻，我也不记得是哪一刻，或许是这个秋天，拿起一颗枣吃的时刻，兴致勃勃地嚼着，秋天的枣甘甜清脆，却一口咬在枣核上，震得牙帮生疼，再好吃的东西也无法代替这种坚硬的触感，于是觉得索然无味。

我确定生活就是在那一刻发生了改变，那些原本轻盈甜美的东西，都失去滋味，某些真实的坚硬出现在我眼前，我无法再逃避。人究竟怎么才能过好属于自己的这一生呢？我们在内心里为自己辩护、解释、掩盖和欺骗，妄图证明自己的正确，可是有什么是真的正确的呢？人生这条路，怎么走都是错，换句话说，怎么选都是正确。你应该得到的痛苦和欢乐，不会减少和增加一分一毫。

为此我干脆不去想，停止思考，让自己安静下来。我们只是如此渺小的人类，却妄图决定自己的一生，命运和时间里有太多巧合与悬疑，而我们非得知道答案。有时候我想，人活着，就是为了知道最终的答案，知道事物的对错，既然时间还那么长，那我们不如干脆安静下来，等一等。

那些曾经让我疑惑和迷茫的问题，都在漫长的睡眠里停止了喧嚣。作为现代人，我们应该做好终身为时间服役的准备，没有既定退休年龄，无法停止思考，只要活着，事情就会发生，只要生命不停歇，命运就不会停止运转。

在这种准备下，我反而变得从容，如果时间真的那么长，那不如我们就慢慢来，直到终点出现的时刻，我们才能做好推卸责任的打算。

为此我睡得很安稳，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睡觉的时候都会皱着眉头，到底有什么值得我们日思夜想呢。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待重要的人去做，但是我并不想那么重要，只想作为普通的人，在早上起床，在晚上睡觉，为太阳升起感到活力满满，为好吃的食物感到欣喜，如此普通，如此日常。

只是我心里知道，在某个时刻，某种黑暗依然存在于此，是任何甘甜都替代不了的坚硬。

为此我并非不矛盾，并非不犹豫，没有坚定地投身任何一种选择。这让我难过，可是我并不打算将这种难过从生活里抹掉，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和缺点，然后去躲避，再感知到痛苦，要比自欺欺人好得多。

我想这是诚实的第一步，承认自己的软弱，再接受它，明白终将面对，做好准备，也不失为一种勇气。有时候我想，这种痛苦和勇气，就是人的灵魂，那些沉迷于自我欺骗的人，是没有灵魂的。

那种愚蠢的坚定，坚决地执行，只是欺骗，它或许可以有效一时，但终将露出破绽。人的灵魂重要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气，对很多人来说，灵魂一钱不值，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灵魂犹有千斤重，日夜拷问良心。

重要的不是灵魂，而是诚实。不脱口而出那些不曾有过的正义，不炫耀不属于自己的荣光，不肯定不是自己付出的努力，不夸赞不属于自己的优点，不感动于幻想中的义举，不宣扬那些不切实际的善良，不渴望得不到的欲望。唯有如此，才是正直。

我也知道这难以企及，对自己提出了过于严肃的要求。在我们的一生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对我们提出这种要求，希望我们能做个诚实的好人。可是我依然如此期盼，如此期待，如此渴望，这一切都是可以成真。

即便有那么一丝成真的可能，即便未来只比过去诚实而正直那么一点点，都会让我觉得高兴。

念及至此，我又有了安慰，可以放心在黑暗的睡眠里继续呆着，这世界的变化很慢，我们可以慢一点。在秋天的时候，我走在街头，凉风抚面，为拥有感到踏实，没什么急迫，没什么纠结，一切都很坦然。

这样让我觉得很好，如果在我醒来时，世界没有变得更好，那我也不会觉得可惜。

你说，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