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继续分析几幅画里的共有构图和人类基本视野(《画面结构与人类视野》之8)
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里P261有图170,是弗兰切斯卡(1416-1492)所画的《君士坦丁大帝之梦》(约1460年)。贡布里希介绍这幅画的时候,特别提到“处理光线”。
为什么要提到光线,因为“中世纪艺术家几乎根本没有注意光线,他们的平板人物形象完全没有阴影。”
确实如此,我们从前面与乔托《哀悼基督》(P203图135)相对比的中世纪绘画《埋葬基督》(P195图131)中可以看到,整幅画没有层次,没有空间关系,所有人和事物都怪诞地堆挤在一起,根本谈不上光线和阴影了。
而弗兰切斯卡的这幅画,“光线不仅有助于塑造人物形象,而且对于用透视法造成景深错觉也同样有重大的作用。前面的士兵像个黑色的剪影站在闪光所照亮的营帐入口。于是我们感觉到士兵跟卫兵坐着的台阶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而卫兵的形象又在天使发出的闪光中突现出来。”
这幅画,不仅仅在人物与事物的立体感,光线的处理上大大增强了画面事物的真实感和美感,在构图上,也值得我们再加以讨论。光线的使用在后来的画家卡拉瓦乔那样得到特别处理,成为卡拉瓦乔作品的独有特征。
躺卧营帐里的亚历山大大帝,处于画面的正中央,从观赏者看过去,大帝处于观赏的中距离,这很符合我们在后面会提到的一种构图法,也就是以文艺复兴三杰之一拉斐尔的圣母像构图为依据而命名的“圣母之位”。
在西方绘画中,画面主角处于画面正中的作品很多,但根据画面主角距离观赏者的距离,又可以分为正前方(比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处于近距离(比如拉斐尔的《草地上的圣母》),处于中距离(比如法国画家米勒的《晚钟》)。
无论是正前方,还是近距离或者是中距离,只要在画面正中央就是圣母之位。这个位置,使得欣赏对象直接映入观赏者的视野里,这是拉斐尔向世人呈现圣母形象的位置。
在后面讨论文艺复兴三杰的时候,我们还要再说到这个构图法。
在弗兰切斯卡这幅画里面还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亚历山大营帐的顶部,尖锐地指向天空,其营帐的后面还可以看到别的营帐,同样直指蓝天。可以想见,处于营帐顶端的天使,一定看到了一系列营帐顶端构成的“弗里德里希视野”,也就是从这个营帐顶看向别的营帐顶那种顶端视野。
另外,亚历山大营帐正面朝向观赏者而打开,营帐大门二端分别站立二个士兵,都手持长矛,二个人从二端把持着亚历山大营帐的大门,这种画面的特征,是左右二端高耸而起,而中间如果撤去营帐,就会看到平躺的亚历山大身后一望无际的远方。这又是另一个十分普遍的风景画构图法“洛兰之门”。
“洛兰之门”的构图取材于法国古典主义风景画家洛兰绘制的大量作品,比如《有舞者的风景》,《西巴王国王后乘船的海港》,《米尔》,《诱拐欧罗巴》,《圣保罗在奥斯蒂亚登船》,《海港落日》等等。这些作品画面构图是基于列维坦视野,一望无际的前景,左右二侧有高耸而起的建筑物,或者树木,或者山体,总之二侧高耸而起的事物像一座大门的二侧,将观赏者的视野集中到画面中间发生的事情上。
这种“洛兰之门的”构图,特别在美国哈德逊河画派那里得到极大的发扬。
考虑到弗兰切斯卡早拉斐尔几十年,早洛兰近百年,早弗里德里希三百多年,后来这些画家应该是看过这幅《君士坦丁大帝之梦》,所以他们也许受到过这幅画的影响,也未可知。总之,我们从这幅画里看到了好几个后来别的画家延用的构图,那么,很难说,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西方美术的发展,尤其是构图方面?
不管后来的画家是否看到过弗兰切斯卡的这幅《君士坦丁大帝之梦》,不管他们是否受到过这幅画的影响,但我们从这幅画里看到了那么多熟悉的构图方式,说明这幅画恰恰集合了人类认知世界与表达情感的多重要素。可见贡布里希选择这幅画在这里,确实是有道理的。
在《艺术的故事》P263有图171,是波拉尤格(1432-1498)所作的《圣塞巴斯提安殉教》。在这幅画里,我们同样看到多重熟悉的构图法。
首先,受刑而死的圣徒身处“圣母之位”,由于圣徒被绑在高耸的木架上,观赏者看圣徒的视角是“曼泰尼亚仰视”,而圣徒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坡下洼地,这又是“勃鲁盖尔的猎人视野”。
在P265有图172,是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这幅画的构图是典型的“洛兰之门”。
我又去查了波提切利的其他作品,发现这位画家十分喜欢左右对称的构图,这正是“洛兰之门”的奥秘所在。人类为什么会喜欢左右对称?
对称是一种平衡,一种相对稳定的构造。
在《艺术的故事》的P277有图179,是罗吉尔韦登(1400-1464)所绘的《卸下圣体》。这幅画的内容很类似于前面提到《埋葬基督》和《哀悼基督》,都是圣母和圣徒们如何面对十字架上死去的耶稣基督。这幅画的构图也是典型的左右对称。
当然,更为稳定的构造应该是三角形,就像是拉斐尔绘制的多种圣母图那样。但左右对称,却体现了多重景物同时出现时的内在和谐。
把三角形的稳定与多重个体同时出现在同一画面时的左右对称平衡结合得最好的案例,是达芬奇那幅著名的《最后的晚餐》。这幅画面上,以耶稣基督为中心,左右二侧的信徒,几人一组,构成多个三角稳定结构,整幅画又是左右平衡的。
《最后的晚餐》在基督后面,有三个窗口,这种封闭空间的中间现出通外的天窗,并显现外面远景的构图,可以命名为“耶稣之窗”。这样的构图,在达芬奇另一幅画《岩间圣母》里得到运用。在后来的西方美术史上,“耶稣之窗”的构图也有很多。比如乔尔乔内的《三个哲学家》,俄国巡回画派风景画家希施金的《在森林中》等等。
总之,越早出现的大师作品,对后来画家的影响越大,艺术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传承,而其共有的人类潜意识本能则是大师们采用共同构图或者类似构图的生理心理基础。所以,绘画大师的基本构图法,是有规可循的,其规律也是人类看世界的基本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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