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之殇

此刻，整个县城开始沉睡了，外面阒无人声。昨夜八点多钟哄孩子睡，疲倦以极，自己先于孩子睡着。方醒，又不免惦念住院的老娘，养老院的护工基本是摆设和家属的心理安慰，就算她不偷懒，要照顾七八个病房十几个老人纵有三头六臂顾不过来，况她一肚子的怨气，家属犹在时牢骚满腹，不停地诉苦，说她一月只有三千块，夜里干到十点，睡下了还有人叫醒，白天还要干，累得喘口大气的工夫都没有。还要跟这么多病人在一起，吃饭又临近厕所，臭也臭死了。实际上 老娘办理住院之后，这个身材肥胖、面目肿胀的护工一味地躲在外面的椅子喘大气，任凭眼皮底下两个老人自己挣扎，有个老人输得液快没了，还是二哥特意提醒她。随后老人将针头拔掉，戴着吸氧罩咕噜咕噜吵着要回养老公寓的七层，她进来走到床边粗暴摘下他的氧气罩，凶巴巴地冲他吼道，不晓得一瓶70块吗？不晓得输液是救你的命么？回去腿就不疼了? 意识到我们兄弟俩在一旁，语气稍缓，喊了护士来重新扎针，一面对我二哥到苦水，说挨着几间病房的老人长期卧床，身体多处溃烂，她又要换屎换尿，吃饭得一口一口喂，根本忙不过来。说现在养老院护工请不到人，尤其是发热病房，就算来了，做几天就辞工了。前两个老人的孙子冲我嚷嚷，说每月交了三千块的护理费。你交了别人没交? 冲我嚷着着么，要发火冲养老院去。 回来这两天，我已经感受到养老院护工的怠慢与冷漠了。二哥几乎是强忍怒气跟她打交道，养老公寓封闭管理很久了（号称防备新冠感染，结果都染上了），每次找负责的护工（二哥称之老戴），微信电话很少及时接过，总得隔一段才慢吞吞响应，送老娘出来，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她勉强态度，应答什么隐隐带着一股不甘与怨气，那做派仿佛是八九十年代的国营商店的售货员，当着家属面犹如此，在里面全凭她这样的人说了算，会给老人什么样的好脸色？老娘对她似乎有点畏惧，在里面的真实境况不能不让我们忧虑。 这处离县城不远的养老院是几个私人老板投资开得，医养一体，在县城算得上比较好养老院，费用当然也相对较贵。县城及乡镇办得养老院每月只需八百一千的，入住条件是需老人能够自理。实际，在乡下老人能够自理也就多半在村里了。儿女就算愿意掏这份钱，老人自己多半也不愿意住进去。 老娘前年自己在家胯骨摔倒，送到县人民医院手术，术后恢复的几个月专门雇了一个护工护理，出院后转到这家养老院请护工接着护理。前几个月护工离开，转有养老院护工护理，每月费用一共四千，加上吃药花销，一月下来差不多五千。县城的人均收入大约在三千左右，对一般人家而言，负担无疑是沉重的。2020年老三车祸去世获赔一笔钱，正好用在老娘的手术和养老上面，尚能撑一段时日，客观上减轻了我们四兄弟的负担，没有这笔钱，我们四个大约只能凑钱走养老院请护理这条路。这些年老娘每年都要住院，一个月两个月的，都是其他兄弟姊妹轮流照顾看护，时间长了，各家都有一摊事，是难以持续的。我想把老人放倒老娘公寓的儿女们的情形大约是一样的，想着出钱买一份安心（不过是心理安慰）。这里请不懂人间疾苦、人间烟火只知用道德骂人的键盘侠勿喷，走开，只有等你们经历了才会明白。这让我想起儿时老人跟仔女住一起，被儿媳嫌弃的情形，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仔女侍奉久了，耐心耗尽了，言语脸色不免难看，可是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亲爹亲娘，再说还有左邻右舍舆论的影响，他们再怎么着也不会太过分，不像养老院的护工们，一般都是五六十岁半老不老之人，心肠早就又冷又硬，做这份工作有时情非得已，又脱离了家属的视线封闭管理，很难想象他们认真地履行职责，退一步说他们糊弄糊弄也罢，谁能保证他们不对老人使用粗暴的言语威胁甚至打骂？

舍此之外，农村老人只能在家养老，所谓的在家养老，其实就是等死，大部分老人的子女都不在身边了。过去说的养儿防老至少还是八成指望得上的。现在农村六十岁留在村里的都比较少了，能出去的都出去了。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身体状况好的老人自己照顾自己，小灾小病的镇卫生院瞧一瞧或者干脆忍过去；疾病缠身的就境况就很悲凉了，子女不在跟前，他们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只能托邻居帮着照顾一下（给点钱），送饭送水，任由老人苟延残喘一直到生命尽头。

这个时代整个社会比之上个时代（八九十年代）看上去更为富足便利，然而，人们的社会、家庭负担、压力、节奏也比过去大多了。成人，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像陀螺一般转犹左右难以兼顾。尤其在大城市，要维持一个家庭的运转（房贷、孩子上学等等）夫妻两个就得持续不断地付出。如果没有老人帮忙简直是维持不了，二胎三胎的，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疫情三年，对普通人家的收入影响无疑也是巨大的。基于这样的时代大背景，市场化的养老无疑是必然的趋势和选择。资本和机构显然很早就发现了这个巨大的蓝海市场，早早布局，盖楼、装修、雇人等等硬件方面都不是难事，关键在于所提供服务的标准化、规范化。从业人员的职业化等等，显然还有漫漫长路要走，而不是看门营业就等着财源滚滚。

未来中国步入老年社会，像我们这样的一两个子女的，显然更不能指望他们了。进养老院大约是必然的选择。我们需要攒多少钱才能进入到服务像样一点的养老院呢？这个陀螺再疯转又能多赚几文呢？

假如社保医保亏空兜不住时，普通人养老看病岂不是得全靠自己解决。

疫情在县城的余波未去，巷子口的一户人家每天播放哀乐整个巷子都听得见，昨天我出门看到贴在电线杆上的讣告，死者才五十二岁，跟亲戚闲聊中，说前两天有个老人受不了新冠病痛折磨，从象山桥上跳下去了, 这两天跑养老院的门诊和住院病房，全是住公寓的老人，大多是新冠引起来的，不知道他们能否躲过这一劫。

后半夜忽然惊醒，一直悬念老娘。早上弄完孩子就得赶过去。岳父母两个尚未复原，原想着帮他们多干点活，现在还得完全将两个孩子丢给他们。现实就是这样无奈。

这段时间总从医院进进出出的，难免想到生死问题，对于死，很多人是无法正视和面对的。在医院看到卧病三四年的老人，尸居气余，受尽病痛折磨，毫无尊严可言。全靠设备和药物维持？这样值得么？恐怕连老人本人也不愿意？！当然，这个问题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曾经也有过很多争论。对我自己而言，希望在自己有选择的时候有尊严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