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呆久了往往能窥见人性深处的东西，有时那么光明，有时那么黑暗，而这些往往又发生在亲情之间。
给大家分享两个发生我在身边的真实故事吧，故事一：主人翁是一个64岁的苦命女人，辛苦一辈子拉扯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长大成人，老伴2月前因食管癌刚刚去世，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的她在过马路时不慎被电动车撞倒了，头部着地，当场就昏迷了，120急救车送到医院后作了头CT检查提示大量脑出血，不作手术很难活下来，子女当场签下手术同意书，急诊作了手术，虽然手术很顺利她挺过了第一关，但因出血量大，她依旧处于深昏迷状态，醒过来的希望微乎其微。还好经过我们的治疗她挺过了肺部感染，静脉血栓等一关又一关，但是她依旧昏迷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随着时间推移，子女的治疗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由刚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后来的悲观失望，由最初的积极治疗到后来的消极观望，由开始的关注病情到后来的关注赔偿，由最初的隔三差五病房探望到后来的一月难见一次，他们的母亲就那样在病床上静静的躺着，没有表情，不知痛苦，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半年又过去了，她还是昏迷着，但是她的子女渐渐失去了耐心，女儿以长期到台湾出差为由不再露面，儿子忙着跟对方就赔偿问题打官司，而肇事方希望一次性赔偿，子女谁都不愿接受这么一个植物生存的母亲，现在的她无意已成了他们一个累赘，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在那静静的躺着，一眨眼就过年了，等过年回来后他们发现的他们的母亲还在那静静的躺着，没有表情，不知痛苦，仿佛在等待，等待着他们作最后的决定，终于他们熬不住了，作出了最狠心的决定，交够了所有拖欠的住院费，放弃一切抢救和治疗，嘱托护工不再吸痰，不再吸氧了，不再吸痰意味着一旦痰多到堵满呼吸道就会把人活活憋死，不再吸氧了意味着她的大脑会长期缺氧，再也没有醒过来的机会，他们想让她快点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好和对方打官司，可是这已违背了我们的职业原则，我们是治病的医生，不是协助杀人的帮凶，我的同事就劝他如果下了决心不治就把老人接回家，医院是治病的地方，可是她的子女不同意，坚持人一定要在医院没，无论如何都不接回家，或许他们怕接回家无法照顾吧，也或许人死在医院对打官司时更有利吧，一个月又过去了，他们苦命的母亲还是迟迟不肯离去，每天就那样静静的躺着，没有表情，不知痛苦，病情依旧很平稳，这可急坏了他的子女，他们等不下去了，怎么办？怎么能让她快点没？商量后他们决定减少饭量，从开始让每天护工定时给喂饭，到后来嘱咐护工一天只能给60ml的粥，再到后来连护工也给辞了，理由是：不再作护理了，要护工也没用了，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她的离去，同一个病房的临床老大爷的儿子都看不过去了，扬言见到她的子女一定揍他们，天下竟有这样缺德的儿女。护工说看见她有时眼角会莫名的流泪，看得让人心酸。我的同事一遍遍打电话给他们的子女，结果她的子女要嘛不接，要嘛不来，就一句话：他们已经交够了住院费，人没了通知他们！从此再不露面。我不知道他们是几岁开始独立的，但我知道他们不是一生下来就会自己吃饭，他们需要他们的母亲的照顾，给他们喂奶，喂饭，像照顾心肝宝贝一样疼了他们十几年，供他们吃喝，哄他们开心，教他们作人。我想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记的就是家中的那个生他们养他们母亲，然而，我错了，他们才仅仅照看几个月，连一年都未到就厌倦了，嫌她死得太慢，如果当年他们的母亲在他们一岁时就不再管他们，他们能否活到今天呢？今天他们这么待他们的母亲，将来他们的子女会不会效仿呢？
故事二，他因为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年轻时一直找不到媳妇，后来经人介绍和一个同样腿有残疾的女人过在了一起，这个女人还带了一儿，一女，好在两人都比较勤奋，恰巧又赶上了拆迁，分了房子和不少钱，儿女的北京户口也解决了，他平时待两个孩子亲如骨血，大女儿毕业后就在北京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小儿子还在上学，一切都越来越好，他平时靠拉人力三轮车挣些小钱，可怎想这一天因为着急过马路闯红灯时被一辆大货车给撞了，非常严重，当场就昏迷了，重型颅脑损，我们急诊给作了手术，双侧颅骨都去掉了，术后病情依旧很重，能不能挺过去真的很说，而且这么重的病即使活下来也是植物人，家里来了一大群的亲戚，我们以为是来关心病情的，后来才知道这些亲戚平时根本不怎么来往，这次就是来看她给不给他花钱治病，如果人没了钱怎么分，她的态度很明确：他生前对我们娘三好，我们一定会给他治，只要有一口气也让他活，出多少钱都治。他在监护室里病情忽好忽坏，她和女儿日夜轮流在医院家属等候区陪着，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他终于脱离了危险，出了重症加护病房，而他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渐渐地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和他的女儿，他虽然出了监护室，但病情依旧很重，没有意识，近植物状态，她每天都在床旁陪着他，和他说话，给他按摩，他女儿一下班就来看他，宛如亲生的一般。就这样一个月又过去了，她们本以为病情已经平稳了，正在积极联系康复医院，尽管我已跟她们说这么重的患者醒过来的几率非常低，她们依旧坚持为他花钱康复，不放过一丝希望、就在这个时候复查的头CT片子提示他又出现了脑积水，这是很常见的术后并发症，需要再次作分流手术，她毫不犹豫的签了字，手术顺利，又过了一个月，这时她们已经花了二十多万，由于他违反交通规则，负主要责任，对方赔偿很少很少，几乎都是自己出钱，而这种车祸外伤的患者医保又不予以报销，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治疗她们是否还会继续，因为之后的双侧颅骨修补也修也需要很大一笔钱，其实治到这种程度对于她们来讲已经很仁至义尽，即使不作颅骨修补他也能这样活下去，但是她依旧很坚定决定继续作手术修补，就这样前前后后大的手术作了四次，住院五个多月，花费了近四十万，这五个月里她每天都雷打不动的来医院送饭，陪护，他始终那样昏迷着，任凭她怎样对他说话也没有反应，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每次来了都给他按摩，拍背，接屎接尿，给他播放他最爱听的单田芳评书，出院前他的女儿去各个医院联系康复，但是他这种情况作康复根本没有意义没有医院愿意接收，无奈她买了医用床，雾化、吸痰设备，制氧机带着他回家了，一个月后她带着锦旗来科里感谢我，满脸笑容地对我说他现在病情很稳定，给他揉腿时有反应了，她给他单独腾出一间屋子，她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每天就专职护理他，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她作为一个后老伴居然坚持了这么久，而且还在一直坚持下去，试问有多少人能够作到这样呢？
人们常说“医院里呆久了的医生和护士都会变得冷漠，缺少同情心。其实不然，是我们见惯了太多患者的生死，太多人性的丑恶和善良，让我们对人对事不得不去客观，不得不去冷静。其实，面对不孝的子女我们也会悲哀、愤怒，面对善良的妻儿我们也会感动、流泪，只不过我们把这一面留给了自己罢了。
2018-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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