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水池旁,看水,看鱼。消磨一天中的一小段时间,有时几分钟,有时十来分钟,或更长。
刚清洗过的小池,池水总是透澈。充氧机嘟哝出一串串的泡泡,在蓝白相间的马赛克的池底荡漾着,再汩汩地升至池面,泛起浅浅的涟漪。大大小小的泡泡四面八方地聚拢来,浮于水面。
仿佛有磁力一般,小泡泡总是被较大的泡泡吸引,它们汇集成更大的泡泡。泡泡并不会无止限地一味大下去,它总是在还未达到我希望它大的程度时,在一瞬间破裂,消失不见。“啪”(此处为我假象的声音)——一个泡影的碎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从郊外的池塘打捞回的水白菜,脆弱、敏感,浮萍一样在水面漂浮。这些在阳光照耀着的水域野长惯了的水生植物,突然被拘谨在阳台一角的室内小池,原本碧绿光泽的叶片上生出些枯黄的斑点,锈迹一般。没过多久,锈斑就这里那里,到处都有。有些叶片边沿开始萎顿和残缺。琢磨着是否该将它们置于客厅南窗玻璃下的小鱼缸中单独养。那里离阳光近一点,至少不像小池这般幽僻。
鱼们看到我投映在水里的影子,有时会欢快地游过来,在水面“啵啵”地吐着泡泡,游来游去,像讨食的小狗。有时却隐匿于假山缝隙之间,窥探、观望,静默穿梭,跟我捉迷藏。
有了鱼的水池,顿时就鲜活了。
拿细细的银丝挂面来喂鱼,用指甲掐成小粒,丢进水里,每次三两根。不定时,想起来就喂,无聊时也喂。
总是奇怪,鱼靠什么觅到食物的,它们怎知有些东西可以吃,而另一些东西不能吃?靠嗅觉吗?可这面条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吧。那么是靠视觉吗?或者是食物在接触水面的瞬间,像声波一般传递到它们体表的特殊的触感吧。总之,当面条粒一落进水里,它们便像被召唤的精灵一般,从假山的罅隙间晃出来,于假寐中醒转来,举着水白菜叶片的伞荡过来,踩着水花,踏着风火轮……吃得猴急的,往往面条还未落入池底,就被中途拦截,或者,一粒尚未完全进到消化道,又忙不迭的去接另一粒。它们好像永远都没有饱觉,只要你喂,它们就吃。
几尾红鱼个儿大,嘴也大,摆着长鱼尾游过来,在贴近水面处随便一吸溜,就是两三粒。
那一群小野鱼也不甘示弱,身材小,却极灵活,于池中,自由浮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玩起了“漂移”。面条粒晃晃悠悠地往下沉,它们东一粒,西一粒,像接球机一般,一接一个准。
所有鱼里数小泥最笨,先是在一边傻愣着,待一池水都快被搅成一锅沸腾的鱼汤了,终于反应过来,却只会紧贴着池底,慢条斯理地扭摆着身体(拜托,知道你身材好,可也不带这么显摆的)。它只会捡其它鱼落下的,可这样捡漏的机会真心不多,往往好容易看到一粒(它好像还近视,有时食物就在它眼皮底下,它却像看不见似的,只顾扭来摆去),待它扭呀扭呀地游过去,已经被别的鱼捷足先登了。于是乎,它那长了一圈胡须的嘴,团成一个小小的圆形,“啵啵啵”地在池底丧气地东啄一嘴,西啄一嘴。唉——没吃到饼干,捡点饼干屑好像也不错吧。
不都说泥鳅最是滑溜,也最是灵活吗?我家的小泥可别是个异类吧。不过,小泥抢吃的笨,要想捉住它却不容易,反正我是一次都没有得逞过。你看见它一动不动地粘在池底,不是睡着了,就是饿晕了,可凭你怎样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水中去,不动声色地向它靠拢,它却总能在关键时候醒神,华丽丽地逃脱升天。
小泥用“笨”博取我们的同情心。每次投食的时候,要先找它,看它在哪里。有时候,它睡着了,还故意把它闹醒,尽可能将食物投在它近身处。即便这样,笨笨的小泥还总捞不着吃。看得着急,恨不得将它捞起来单独开小灶。
一次,捏着一整根面条伸进水中,它在面条的一端“啵啵啵”地一通吸溜,顺着长面条一路吸溜到近水面处,发觉不对头,赶紧掉转身游回去,再从头吸溜一通。哎哟,我乐死了,这小泥,数你逗。
家门口的河里是有鱼的,桥头泄洪坝那块儿水浅,时常有钓鱼者垂钓。长长的鱼线从五六米高的桥头垂直地落入河水中,被从坝上冲下来的小激流冲着跑,鱼钩和坠子稳稳地没入坝下那片平静的水面不可见,只有一点点或红或黄的浮子醒目地漂浮着。这些人身边的塑料桶,有些空空如也,有些半桶混沌的水中,游着两三条寸许长或者更小的鱼儿。
有几次,他指给我看河里的鱼。可不是吗?一些被冲下来的鱼,正紧贴着橡胶泄洪坝的底,逆着水流的方向,拼了命般地想重新游回到泄洪坝上面的水域。它们游得飞快,小梭子般在水面织出一道道笔直的划痕,仿佛想借助这一股快速游动的力,突破那一道从上而下的水流的屏障。它们哪里知道,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无功而返罢了,最终还不是要顺了命运的安排。
还有下“虾笼”的。“虾笼”这东西比较有趣,其实就是一只尼龙线密密编制的小笼子,顶上有一个敞开的口。需放一些鱼饵在笼中,还要捡一块石块放在里面,目的是增加重量。用一根长长的线吊着,将虾笼从高高的河堤放下去,让它沉到河底。剩下的就是拎着虾笼的绳子耐心等待,过三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拎上来。运气好,会捞到钻进去觅食的小鱼,或者螃蟹、虾也未可知。下“虾笼”相较于垂钓,技术含量低,纯凭运气,大有“请君入瓮”之意。
他也带着豆儿去下过“虾笼”,不过运气不佳,除了带回满胳膊满腿红红紫紫的疙瘩外,一无所获,原不如用小鱼网在公园的池塘网鱼有成效。
瞧别人钓鱼心痒,他也制备了装备,有时下午,有时黄昏,一钓就是好几个钟头。我们多是不屑于做他的观众,他也不泄气,一连钓了好几天。
还是有收获的,一次钓了几根“白漂”,一次是一条小鲫鱼,还有一次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鲢鱼。反正就是玩儿,消磨一小段光阴。
“白漂”放到客厅窗下的小鱼缸里养着,谁曾想,第二天早上,在地板上发现它的尸体。鲫鱼和鲢鱼都放进阳台的小鱼池。
放了小鲢鱼之后的鱼池,变得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了。起先,鱼池的原住民们都离小鲢鱼远远的。小鲢鱼豁着一张大嘴,讨好般地凑拢去,它们立马散开,避得远远的。大概鱼也欺生吧,我这样想。后来,别的小鱼都忙着抢食挂面粒,小鲢鱼似乎对挂面粒并不感冒,它乐此不疲的是突然游进鱼群,把抢食的鱼们冲得四分五散,等它们聚拢来,又来这么一下。原本平静的小鱼池多了几分不和谐的气氛。
呀,原来小鲢鱼是肉食动物!我终于醒悟。这个掠食者!我居然在我的羊圈中放了一只小老虎,还奢望所有的羊都接纳它,亲近它。
我有些忿忿然。它还那么小,大概只有我食指的长短,大概只相当于人类的婴儿期。它呆萌的外表,透着几分可爱。可那又怎样呢?捕食其它的鱼类,是它的天性。我不能扼杀它的天性,更不能扼杀它的性命。可要驯养它,将它由小老虎驯化成小绵羊,似乎更加不能。
为了一池鱼的安全,我把它捞到一只小桶中,暂且养着。被隔离的它,伏在桶底狭小的空间,有几分懵懂、孤独和不知所措。扫除异类的鱼池恢复了平静。
还有一次,收获了一条乌鱼。当时它正蛰伏于离他不远的一处淤泥中,不动。他打电话来,让送鱼网。没有怎么挣扎就被俘获,像撞上来的猎物。它有尺许长,比起市场上出售的乌鱼,还是要略小,大概属于乌鱼中的少年吧。褐色,瘦长,背脊和身体的侧面分布比肤色较深的圈圈图案。
不敢放小鱼池,还是让它跟小鲢鱼为邻。放入小桶的它,普入水面,一惊,从桶中蹦出来。我跟豆儿也被惊到了。我战战兢兢地摁住它,捉住它滑溜溜的身体,尽量温柔地,将它顺入桶中,搞我一手黏糊糊的粘液。桶小,它长身体只能圈起成一个半圆,完全像被囚禁一般。
这是一条有肉的鱼。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杀了它。他说,且养着吧。
有一天,我揭开桶盖,却发现只是一只空桶,乌鱼和小鲢鱼都不知所踪。问他,他才说都放生了。我呆呆地冲着那只桶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塞得满满的,不知道是怀念还是庆幸。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不去钓鱼了。他说,涨水,钓不上鱼。桥头上,那些垂钓者也不见了踪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