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亲吻

最后的亲吻

打他！揍他！

左勾拳啊，你个混蛋！

杀了他！你个蠢货！

。。。。

嘈杂的喧闹声，在这被探照灯照亮的地下车库中回荡，面红耳赤的围观者举着手中的赌单，肆意宣泄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罪欲。

不论是西装因为拥挤而褶皱的绅士，亦或是俯身前倾不顾胸前走光的淑女，都在此刻忘却所有社会规则，激动着向前簇拥，似乎想要加入这场狰狞的游戏。

满脸横肉的保镖们上身赤裸，在红线外围堵着渐入疯狂的人群，维持着这简陋赛场唯一的规则——两名拳手，在拳击场生死相博。

和其他隐藏阴影中的地下拳坛一样，在光明不在的角落，没有了正式规则的约束，只有简单的，被红漆勾勒的边界。

或许这界限是鲜血刻画构筑的吧。

毕竟此时此刻它的颜色与水泥地面上喷散的点点血迹，是那样的相似。

有些恍惚。

他感觉整个世界有些摇晃，周围刺耳的喊叫声让他有些心烦。

但更让他苦恼的是右眉角裂口留下的鲜血，流过眼镜让眼皮有些粘粘，阻碍了视线，然而没有时间来处理。

对手还在不断的尝试攻击。

对面该死的混蛋玩真的！

再次挡住一记直拳，要不是嘴里紧咬着牙托，他恨不得对着这个杂碎的脸，吐上一口血痰。

经纪人之前明明说好了，在前期他假装挨几拳，留上悬念然后演上几轮，好从周边这些衣冠楚楚却内心肮脏的白领手里狠狠赚上一笔。

但对面的混账小鬼却打真的！

在他发现出拳力气不对，用眼光暗示经纪人的时候，这混蛋还冲他脑袋重重偷袭了几拳！

但至少他还是在被打中之前看到了，经纪人和庄家交流时眼中的喜悦。

他被耍了。

经纪人和庄家合伙了。

这是一场圈套，目标是周围那些自以为幸运的赌徒。

和他自己。

就因为自己老了？

所以要用自己残破的身体，给新的摇钱树做最后的铺垫？

他清楚已经在地下拳坛拼了数年的他，已经没有了当年叱咤风云的体魄，也想过在打几场就退休算了。

但是

但是

但是

你们不该挑衅这场游戏的狼王，即使我已经年迈！

甩头，让血汗从脸上甩离，平静眩晕的大脑，看向对面年轻的挑战者挥向自己的，左勾拳。

两只左勾拳？

该死的幻觉。

双臂在意识归还之前便已经举起挡住攻击，肌肉在有节奏的击打中震荡，就仿佛是水面被激起的波纹，坚实的肌肉也无法完全抵御攻击。

他眯起左眼，在双臂缝隙中观察对手，也同时稳定自己恍惚的大脑。

他在等待。

他极其擅长这项游戏。

他就像是一只在沼泽潜伏的鳄鱼。

静静地浮在水面，犹如枯死的树干，凝视着抱有侥幸心理，前来饮水的雄鹿。

没错，就这样，再用力一点，在靠近一点。

和他估算的一致，新手的错误，对手久攻下出拳越发用力，不懂得留存回转的力量，出手挥动幅度也越发变大，忘记了防守的余地。

就像是欣喜的饮水雄鹿，在甘甜的滋润下忘却了潜伏的危险。

越发放松，越发忘却警惕，对手满脸的兴奋与喜悦，可能真的以为之前那几拳是他自己的功劳？

看看那兴奋的眼神，可怜的家伙不会真以为有胜利的机会吧？企图以自己的力量成为这地下拳场的新王？

呵呵，幼稚的小鬼，你面前的老家伙在打黑拳之前，就已经是蝉联世界拳坛赛场的存在！

如果不是。。。。

他眼神一淡，一股哀伤从心头升起。

算了，不在逗这个没脑子的小鬼了。

无人察觉的细小动作，每一次防御的时刻，他都向自己的右后方轻轻侧移，诱使对手挥动右拳的距离与幅度都更加剧烈。

就像可怜的雄鹿，在饮水的时刻为了缓解饥渴，更加靠近池塘，却忘记在探头的时候已经将脆弱的脖颈暴露无遗，成为狩猎者最好的目标。

就是此刻！

他向左侧身漂移，闪过直拳，犹如猛然翻身的鳄鱼。

他右脚前踏踩地，扭腰袭向因为出拳打空而身形略晃的对手，那惊慌失措的身影就仿佛一只被突然出现的猎手吓得蹬蹄跃起的可怜小鹿。

从下开始凝实贯通，他双腿，腰肢，脊柱，肩颈等等各处肌肉的力量一瞬间迸发汇聚，集中在挥击而出的拳头。

他的左拳就是那凶残鳄鱼的獠牙巨口，等待亲吻猎物的脖颈。

它插入空档，直指柔弱的下颚。

是的

他很擅长这场游戏。

他知道接下来等待的将是赌输的红眼赌徒咒骂，是接近高潮的尖叫欢呼，以及经纪人惊诧的表情与庄家杀人的狰狞眼神。

他可能在离开这黑暗下唯一的灯光后就将遇到因为赌局阴谋失败而恼羞成怒的庄家，然后遭遇被打手围殴的惨境。

但他只是淡淡的看着对手在铁拳靠近过程中慌乱的眼神，一点点放大的瞳孔。

时间就像被拉长，从一刹那化作永恒，让他从对手眼球的反射中看到自己狰狞扭曲的面孔。

他看到了赛场上，自己第一次被击倒时恍惚挣扎尝试爬起的脆弱——那是每个新手必经的失败经历。

他看到满脸青紫的自己高举冠军金腰带时，身影摇摆却兴奋地亲吻奖杯---从那之后他便称致胜拳为胜利女神的亲吻。

他也看到了那间酒吧里，被自己重拳击倒的挑衅者扩散的瞳孔抽搐的肢体——对方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也看到了自己离开法庭后，记者媒体跃跃欲试的身影和经纪人铁青的面孔——那次之后他就被禁止再参加正规拳击比赛。

他还看到了失落沮丧的自己，在接受地下拳场邀请时的落魄身影。

。。。。。

究竟从何时开始打假拳来着？

太久了，已经记不清楚，但至少，没人敢挑衅王者的权威！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整个人生的一切缩影。

他应该犹豫

也许这将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挥拳。

将是他在拳击场，最后一次亲吻胜利。

但他的眼神冰冷平静，就仿佛只是在淡淡地品尝胜利晚宴，出拳稳重犹如美食家镇定自如地点评餐桌美食。

就像自然界最根本的规则。

狩猎者的游戏。

没有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