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文：pinkin，编辑：苏敏，图：购于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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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于车祸，成了一抹魂，也不见黑白无常来拉我，我就整日游荡在人间。
对于素不相识的人，我只能看到这人的轮廓，不能见得他的五官。但是对于越是熟悉的人，他的五官我能看得很清楚。
现在，太阳下了山，天也黑了，不过却不影响我的视力，我能看见坐在屋前石板上的奶奶。
今天是新年，外面读书的娃子都放假回家了，邻家的堂妹也正好回来了，路过我们家。她看到我的奶奶，过去亲切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奶奶望着堂妹离去的背影，随手捡起了几片落叶，折了两只枯叶兔子望着出神。我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知晓奶奶在想什么。
奶奶低喃了几句，我没有听清楚，倒是见她捂面哭，我叹了一口气，心里难受的紧。树下的老猫抬头看见了我，懒懒地伸了个腰，猫着步子走到奶奶身上蹭，似是在安慰她。
奶奶摸了摸了它，叹了一口气，进了屋。我对它一笑，表示感激。跳到地面，我如往常那样往街上飘去，留下两只枯叶兔子在风中摇曳。
寒冬腊月，晚风凛冽，街上却热闹喧嚣。曾几何时，我也是这其中的一员。谁知今日，我却变成了一抹孤魂游荡人间？
老者让我来寻人，说这样我就能遇到黑白无常。我漫无目的地四处碰人。
老者说了，只要有人能撞到我而不会穿透我的身体，那我便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我在附近已经寻了大半年了，还是没有见得那位有缘人，满怀希望的心早已冷寂。我知道这讲究缘分，但也没有放弃，仍旧日复一日与人相撞。
2
这不，奇迹就发生了！我被一位瘦弱的少年撞上了，直疼得我龇牙咧嘴，倒在地上翻滚。
自我变成鬼魂后，我便没有任何疼痛，身体虽不完整，但不似我出事那天的模样，如果不是他今日一撞，我都快忘了那日粉身碎骨的痛。
然而少年却没有什么反应，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走。等我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少年已经消失在人海，独留下一缕淡淡的青光。
见此，我暗叫不好，我知道那青光的意思，这位少年是有生命危险。寒风助力，我轻而易举的追上了他。他真的走得很急，要不是我会飘，估计我得追着他跑。
他依然头也不抬地走，横穿了马路，汽车在后急刹鸣笛，车主大骂神经病，他也没有什么反应。我的心跳不由加快，街上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这人的异常，一位大妈还出声询问，但少年没有出声，一直往前走，我多么希望有人能阻拦他。
我的希望成了真，他与正在玩手机的男人相撞，男人的手机跌落在地，然后径直地走向高桥。男人反应过来后，捡起手机，发现没有摔坏，回头大骂了句神经病，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我在旁边大叫，“快去拦住他，快拖住他！”
然而我忘记人类是听不见我说话的，我的大喊倒是引起了附近的狗。很快，周围的狗不约而至地冲我跑来，我吓得飘到桥架上。
看到那少年已经走到桥中间，我急忙上前，底下的狗追着我狂吠，主人拉都拉不住。
少年已经爬上了高架，江边的风很大，少年站在高处，感觉风再吹猛一点，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就会被吹入江中，我的心眼提到了嗓子。众人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到了高处的少年，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有人报警、有人拍照、有人直播、有人在劝……
周围变得嘈杂，我却安静了下来，老者的意思难道是要“以命抵命”？
但不可能是这样，这半年来我不是没有遇到将死之人，他们死后完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没有今日这种反应，到底是什么原因？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进来“要跳就跳，不跳就赶紧下来！”
“有种你就跳啊，我手都要举酸了”，正在拿手机录视频人不耐烦的嚷道。
我看不见他们的面孔，只觉得他们的轮廓变得扭曲，起哄声、劝告声夹杂在一起，吵得我头晕目眩。
我飘到少年旁边一米处，这时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他穿着薄薄的一件校服，虎口的皮肉外翻，身上好几处血迹，书包残破不堪。
少年鼻青眼肿，眼神空洞，不见得一丝生气。他将书包丢入了水流湍急的江中，底下的人惊呼。
他仰天大笑，笑得有些疯癫，风呼呼的响。
最后他低头对底下的人说，“如果做人不能耐你们如何，那么做鬼我怎么会放过你们”，然后他纵身一跃，毫无留恋。
我来不及消化他的话，江中溅起了水花，风在狂啸，众人噤声，大地万物处于悲呛之中。
人群中挤入一位中年妇女，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冲向栏杆，失声尖叫。众人反应可能是投江少年的母亲，皆上前拦住。
不知他们在江面上打捞了多长时间，找到他时，他的脸色发青，四肢僵硬，少年母亲冲开人群抱住他冰冷的身躯，哭得悲天跄地，旁观者也跟着落泪，纷纷上前安慰，少年母亲无法接受现实晕倒在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却看到了浮在人群上方的他。
他迎风向我飘来，对着我浅笑，但是胸前燃着一团黑，我刚走过去，黑白无常出现了，二人将他架住，他慌了，挣扎了起来，我连忙跑过去，想替他求情，白无常反手擒住了我，抓到我的肩骨时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我们二人被黑白无常抓到老者面前，白无常不知跟老者说了什么，二位向我看来，老者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头，似是安慰。
然后伸手掐住了少年胸前的黑团，那黑团貌似不甘心，拼命的挣扎，少年面露苦色，黑团最终被老者揉成了小黑点，点压在少年的胸前，成了一颗痣，少年如木偶一般站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
老者对黑白无常招了招手，然后他们带走了少年，我想去追，老者却将我拉住，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莫追，他自有去处，你不要担心。”
3
少年投江自杀的视频、照片很快被人发布网上，我为了寻求真相，找到了少年的家，房子很旧，屋内陈设有些简陋，但整洁，客厅墙上有少年与她母亲的合照，房间传来声音，我顺着声音进去，发现了是少年的房间。
她的母亲正坐在电脑前看视频，身子有些颤抖，我飘上前，视频上我依然只能看清他们的穿着校服不能看清人脸，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位少年，镜头拉近，我大惊，被围的居然是死去的少年。
他狼狈不堪的跪在地上，四五个人轮流上前扇他耳光，扇倒了，就有人过去踹他、踩他，他倒在地上求饶，旁边的人不为所动，将烟头扎在少年身上，抡起铁棍上前就打，少年被打到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录视频的人让他跪好，他被人粗鲁的拖起然后按跪在地上。
她母亲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录视频的人让少年磕头叫爸爸，少年没出声，旁边的人猛地揪起少年的头发就往地上磕，少年头磕破了血，众人大笑，录视频的又说“让他过来，从老子脚下钻过去”。
少年又被人架起，拖到录视频的脚下，录视频的人将手机给了旁人，“你们都给老子录下来，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
说完仰天大笑，从少年身上跨过，大家鼓起了掌还吹起了口哨，有人不肯罢休，又揪起少年的头，拿起一瓶黄色液体，就往他嘴里灌，少年挣扎，倒地呕吐，录视频的人笑嘻嘻地问“这屎尿的味道如何啊？”
四处一片笑声，视频晃了晃，便没了。
她母亲早已滑坐在地上，猛捶胸口，哭喊着说“我的儿啊，母亲害了你啊，我的儿”。
我被这种校园这黑暗的暴力所震撼，她母亲悲拗的哭声使我浑身难受，我狼狈的逃离那个房间。
4
次日，我飘浮在地铁上，大家都在低头刷手机，少年自杀的新闻已经遍布网络，标题是《某校学生跳江自杀，教育最大的悲哀就是不能自自己》，校方出来澄清学生是抑郁自杀。
盯着他们看了评论；评论五花八门，有人反馈学生学业重压力等问题、有人吐槽现在的年轻人心理素质差、居然还有网友说“这种人死了活该……”。
看完傻眼，都不敢相信媒体这么报导新闻，事实的真相真的是因为少年抑郁自杀吗？
我脑海又浮出那日鼻青眼肿的少年，还有昨日少年被欺凌的视频，“真相不是这样的，有人掩盖了真相！”
我在人群中大喊，可惜他们听不到……
又过了一天，少年凌辱视频重砸在各大网络，很快打了那家媒体跟校方的脸；接着又一新闻重砸《因校园暴力，少年跳江自杀》，曝出了许多少年在校被殴打凌辱的照片视频，网上一片愕然，掀起热议。
网友很快人肉到了施暴者，发现施暴者之首是县长的儿子，其他也是非富即贵的少爷公子，对方刚开始是矢口否认，然后以权压势，奈何网友接二连三的爆出这些人令人发指的校霸行为，他们一夜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后终于扛不住社会议论与道德谴责，站出来承认错误并向少年母亲以及其他家属下跪道歉。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少年的母亲，她嘴唇发白，整个人憔悴不堪，施暴者向她下跪，她侧开身，不受理，然后掩面痛哭的离开现场。
事件过去了半个月，校霸事件已被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抛至九霄云外，我的生活渐渐恢复平静。
这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漫无边际地漂浮在巷子里，突然听到女子呼救的声音，我速飞过去，看到两名男子正抡着铁棍砸向她，我惊呼，女子生生的倒在我的面前，我认出了那张脸，是少年母亲。
男人似乎还不解气，上前踹向少年母亲腹部，凶神恶煞的对她说“你以为爆个新闻就能搞死我们，看到没有，我们分分钟搞死你，还是老实点吧你”。
说完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大摇大摆地离去。
她母亲倒在血泊当中，一动不动，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终于见到有人进来，那人见此，吓得倒地大叫一声，跑了出去，接着便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少年母亲被送入医院，我紧随其后，老者突然出现，将我拖回。
我被老者禁了半个月的足，这天终于放了出来，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她已不在病房，我又赶回她的住所，不在！
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浓，我鬼使神差的走向江边，看到那似曾相识的画面，才过了一个月有余，悲剧又在我面前上演。
少年的母亲拿着一把水果刀挟持了一名少年，正与警察对峙，我飘上前，看清了被她挟持的少年，少年的大腿皮开肉绽，汩汩流血，边上是少年的父母，迫切的恳求少年母亲放过她的孩子。
少年母亲面如死灰，空洞的盯着男孩的父母，问道“我怎么可能放过你的孩子？当初我儿子跪地求饶的时候，他放过了吗？我放过他，谁放过我的儿子，谁放过？真以为你们能只手遮天了吗？法律奈何不了你们，那我用命来制裁你们”。
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天空一声巨响，警察开了枪，万物静止，少年母亲拼劲力气的勒住少年的脖子投入江中，众人惊呼，但为时已晚，他们已经沉入湍急的江里，我注意到边上那位母亲当场晕厥了过去，世界又陷入一片混乱……
5
次日，我在地铁看到了那位母亲的遗书；
各位网友：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跟我的丈夫、儿子相聚了，程程的爸爸在他八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剩下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我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到了十六岁，最后他在我眼前投了江。
我不知他在人间受了多少苦，只知道当我第一次看到鼻青眼肿回来的程程，我问了他，他不怎么出声，只说在哪磕碰到了，我当然知道些什么，只当小孩子打打闹闹，失了分寸，安慰了他几句，让他远离欺侮他的人。
程程第二次满身狼狈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找了他们班主任，老师将他们叫到办公室，对方玩世不恭的样子真叫人生气，没有任何态度的道歉，潇洒的离去，老师司空见惯一番，将我们打发，我深感无力，只能让程程事事让着对方、躲着他。
万万没想到，我的懦弱与忍让成了他们放纵的资本，程程变得沉默寡言，他出事那天，我还在上班，收到学校的电话，说程程拿刀砍了人，我不敢相信我的程程会拿刀砍人，直到程程死后，我打开他的电脑，看到他凌辱的视频，看到他在视频中哭喊着妈妈，我却没出现，每每想到如此，便心如绞割，可这些禽兽还以此勒索程程，不然将视频散播校园，视频真的爆发出来了，终于将这些禽兽曝光在这烈日下，我以为程程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了。
谁知道，程程自杀的消息，很快被他们压住，这世间还有一种“钱使鬼推磨”的道理，网上纷纷倒戈说我的孩子有病、心理素质不佳，他们不明真相的充当“键盘侠”，而他们装模作样的跟我道歉，在少年犯管所呆了几日便出来继续风光了，可是我的程程怎么办？
难道他们真的可以这样无法无天下去吗？我整日以泪洗面，空荡的屋子再也没有一丝生气，我不甘啊！
我的程程就这么走了，这事以为像冬日里的雪，等春来了，雪化了一切就变得美好，可现实不是这样，雪化了，程程也不在了，就我一个老妇，度日如年的活在全是程程的世界里，我以为我会一直懦弱，直到那夜被他们打倒，倒在血泊中我才明白，正是因为自己不懂得捍卫，才失去了我的孩子，不懂得反抗，才使悲剧发生！
很感谢广大网友对我的鼓励与帮助，只是我很想我的程程，这个世界没有让我可以留恋的了，倒是你们要好好地活着，要捍卫自己想保护的人，谢谢你们。
傍晚我又回到屋旁的歪脖子树上，家里灯花通明，老猫从屋里出来，围着石板上放了两只枯叶折成的兔子转了一圈，我会心一笑，求风姐姐帮我带走，走出大门，终于忍不住哭泣。
那日车祸，粉身碎骨的痛终身难忘，肇事者将我撞倒又故意将我碾死在车轮底下，肇事者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而我因肉身残缺，不能投胎做人，独留我一缕残魂在人间四处飘荡……
后来，我在医院见到了那个少年，护士将他抱起，他放声大哭，四肢挣扎，护士把他放在她母亲身边。
我站在她母亲身后望着他，他冲着我笑，我清楚的看到他胸前有一颗痣，挥舞的小虎口有道浅细的痕，大家见他笑了，都在夸这孩子是个爱笑的人儿，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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