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漆黑一片。一座新建好不久的高档住宅区里,银杏叶被吹得到处都是。老赵缩在屋子里,手里摆弄着半导体收音机。每天这个时辰,信号都莫名其妙的消失,空留下滋滋啦啦一片声音。
老赵是地下停车场的管理员,趁着身体还硬实,找了这么份工。倒也清闲,不过是坐在屋子里,有车开过就按起栏杆。
滋滋啦啦的声音突然强烈起来,老赵把声音调小,转而听到床下传来阵阵声响。人老了,脑袋里什么声响都能听出来。老赵这样想着,但还是放下收音机,掀起床单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而那响声就像从地道里传来一样,一下一下。
老赵刚直起身子,就被一道打来的灯光晃了下眼睛。又有车回来。老赵把栏杆拉开,嘴里嘀咕着,三更半夜的。
过了栏杆,车开始向地下驶去。老赵扭过头继续调着,突然,他听到“咣当”一声巨响。地道里没有一点光亮,老赵抓起手电向地道快步走去,就是刚才那辆车,狠狠地撞在墙上。
车门敞开着,一个满脸是血看不清面孔的女人正浑身颤抖着,嘴里喃喃地说,地道中央……僵尸……
与此同时,刘建设开着车在地道里转了两圈,地下二层基本没什么车,他的车位在最里面。儿子茂茂靠在座位上睡着了,刘建设把他抱起来,锁好车,朝电梯走去。
突然,他听到后面的地道里传来一阵声响,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响着。紧接着,茂茂的头动了一下,他醒了。
刘建设回过头,依然只有深邃而漆黑的地道。转过头,他发现茂茂的眼睛紧紧盯着地道深处看。只有刘建设清楚那个方向究竟有什么。可茂茂还不会说话,但很明显,他看见了什么东西。
刘建设加紧了脚步,朝电梯走去,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瞬,他仿佛也看到一个缥缈的身影。一定是幻觉,除非……是见了鬼。
顾晓芸在医院值夜班,没回来。刘建设哄好茂茂睡觉,就一个人钻进了书房。书房很大,四周摆着黑色而发亮的木制书架。刘建设把手搭在书架上,轻轻抚摩着,一股冰凉的感觉倏地流入指尖。
刘建设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收藏乌木。谁都知道,乌木极其珍贵,偌大的书房里,全部是乌木的书架,外人看来,这绝对是富贵人家的摆设。而在刘建设看来,这些不过是些残次品而已,真正的那块乌木极品其实见过的人没几个,更何况,他们都已经死了。
刘建设最喜欢的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不看书,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有时他会觉得书房里不只是他一个人,那个人就在其中某个架子的后面,静静地看着他。
今天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刘建设站起来,朝着那种感觉走去,移开书架上的几本建筑学著作,一个凸出来的机关显现出来。刘建设按了下去,书架自动朝墙边移动半米的距离——里面是一间暗室。
暗室不大,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一股淡淡的香火气息扑鼻而入,东面的案台上摆着一座高大、泛着黑光的佛头,依然是乌木的材质,称得上是稀世珍宝了。刘建设静静地站着,目光却落在西面案台的一座灵牌上。
灵牌上写着金色的字,有一半他不认识,另一半是汉字——伊尔根觉罗吉鹤之位。
屋子里静悄悄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刘建设开始浑身发凉起来,只觉得身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场。他走到案台前,伸手拿起灵牌,瞪起眼睛狠狠地看着它,半天,又放下,头也不回地走了。暗室的角落里,静静地摆放着那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乌木棺。
凌晨两点,刘建设做了一个梦,有点模糊,但可以肯定闯进梦里来的就是他。他大概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清代的官服,就站在卧室的门前,打着冷颤,什么也不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刘建设猛地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门口哪有什么穿清代官服的人,倒是一个小小的人影吓了他一跳——此时,茂茂正在站门口,瞪着两只眼睛狠狠地看着他,和他当时看那座灵牌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一句话都没说赶忙起身,茂茂却像没看见他一样,慢悠悠转身回房间睡觉去了,那走路的姿态俨然不是一个三岁孩子的。
茂茂早已过了会说话的年龄,可仍然不肯张开嘴巴,让刘建设和顾晓芸一度以为他们生了个哑巴。可是有一天,茂茂张嘴说的第一个词让他们大吃一惊。那时他和顾晓芸正要入睡,茂茂突然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句,“额娘。”从此再没说过一句话。听到那两个字以后,刘建设一阵头皮发麻。
其实不仅仅是那两个字,当年茂茂出生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茂茂哭泣的小模样时就一身冷汗,因为他长的既不像刘建设,也不像顾晓芸,最重要的是,他的右眉梢处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就是那颗痣,曾经让刘建设一度睡不着觉。
现在,刘建设再次睡不着了。他又想起当年买这块地皮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这里是一片废弃的工厂。破旧的厂房沾染着岁月的颜色,高大的烟囱仿佛发出嘶哑的低吟,就连院子里的荒草也长得半人来高。只有一个打更老头在前头带路,边走边吧嗒吧嗒毫无顾忌地抽起旱烟。
那时刚好是黄昏,金色的夕阳照着这片凄凉,刘建设心里却一阵喜欢,他的脑海里已经规划好一个方案。同去的某位大师也连连点头说,是片风水宝地。刘建设还没等说出他的想法,大师却突然不停地摇头,嘴里连连说着不可不可。
刘建设问为何不可。大师说,风水宝地是要看谁用,如果人住恐怕不妥……
刘建设说,大师的意思是?
大师摸摸下巴上的几根胡子,说,坟地。
刘建设哈哈大笑起来,径自走向前。
刘建设做事向来依着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现在也坐不到房地产开发商的头几把交椅。当年读土木工程专业时,同学都立下志向要成为出色的工程师时,他却发誓要成为一名出色的商人。现在他做到了。如果按照大师的说法,这块地就用不了,他刘建设早就知道,这里在清代时就是块坟地,民国时又有大量关于这个地盘的灵异故事,直到建国后这里才建成了大工厂,可转眼,又荒了下来。
没法不荒。厂子倒闭了不说,几任厂长都惨遭不幸,据说还发生过工人头发卷进开动着的机器里的惨剧。所以,就在几乎所有房地产商都请先生四处看风水的时候,刘建设恰恰不信这个邪,花了很少的钱买了这块地,还偏偏建成了豪宅小区,就连自己也住在这。当然,这个决定是后来才有的,那就是他遇
刘建设的家在整个小区中央楼的最顶层,几百平米的复式房,东南西北都有窗子,可以看见360度的风景。还有,从他家门出来,有部可以直接抵达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一秒都不会耽搁。如果小区是个王朝,那他刘建设就是君主了,高不可攀,俯视众生。
刘建设每每站在窗前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一句话,“高处不胜寒啊!”说这句话的那个人当时是笑着说的,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刘建设的肩膀,哥们儿一样。其实他就是他哥们儿,从上大学那会就是,刘建设学土木工程,韩笑学建筑。那会他们是打篮球认识的,后来常在一块混,韩笑那时就爱抽个小烟,俩人一碰面总爱聊一些未来的理想。刘建设还记得韩笑那时常开玩笑说,以后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我,我生是你刘建设的人,死是你刘建设的鬼。
后来韩笑就真的跟刘建设一块干,白手起家,跑前跑后。刘建设开房地产公司时,都是韩笑负责工程设计,当然,刘建设也没少分他股份。这么多年,也只有韩笑最了解刘建设。他知道刘建设喜欢乌木,陪着刘建设跑遍了国内的乌木市场,白的黑的全打过交道。
当初刘建设来这片荒地考察时韩笑就陪着,他听见风水大师说这是块宝地时差点没笑喷。刘建设拿着剪刀给新工程剪彩时他也陪着,他看见刘建设满面红光,自己也不住地想着一年后小区的模样。一个工人一镐下去挖出个坟的时候还是他陪着,他只见刘建设异常兴奋,立刻宣布停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三更带着他和几个工人去仔细查看。
就是那一次,刘建设发现了那个稀世珍宝。他们猫着腰下了地道,像书里说的盗墓贼。坟墓里很大,陪葬品也相当丰富,足以看出墓主人的地位。墓的正中间放着一座棺材,里面的人穿着清代的官服,皮肤保存得相当好,仿佛不过是昨天才咽气入土。刘建设什么宝贝也不碰,惟独拿起那个半大的灵牌,用手电照了一下,上面有几个可以辨认的汉字——伊尔根觉罗吉鹤之位。
是个满人的墓。
刘建设转身走了出去,随即命令工人们把墓重新封好。第二天,韩笑就被告知要重新设计,那个墓不要碰。
韩笑当然清楚他刘建设才不是怕鬼、怕邪的主儿,他是看上了墓里的那座棺材。韩笑看的清清楚楚,那是块罕见的乌木,刘建设的最爱。
刘建设家的电梯直通地下车库的二层,当然,只有刘建设知道,电梯落地镜的后面就是那座墓。
这是韩笑的杰作。坟墓的一半嵌在地下车库深向黑暗的通道下,值班室刚好建在坟墓的正上方,而老赵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床下一土之隔的地方,正停放着一具清代的尸骨。那具尸骨被盛放在水晶的棺材里,穿着清代的官服,闭着眼,一动不动。属于这具尸骨的乌木棺此时正摆放在几十米高空的刘建设书房的暗室里。
而现在,刘建设突然想起了韩笑,如果他还活着,也该娶妻生子了。可是他没逃得了那个诅咒,除了刘建设,他们都没逃过。
那个夜里,韩笑看着乌木棺里宛如活人的尸体,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说建设,我们最后一次吧,我尽全力为你设计一座属于你的宫殿、你的城,然后我就离开这里,去国外深造,那是我一直的梦想。
刘建设那时笑着说,好,我的财产你带走一半。
韩笑用手电照着乌木棺下的一小行字,没有说话。那是满文。歪歪扭扭的,像一小群蚂蚁趴在棺材上。
就像法老陵墓里的诅咒,所有打扰法老安宁的人都将临近死亡。
那天夜里同去的几个工人很快就死了。然后是韩笑。就在刘建设送韩笑去机场的高速路上,刘建设回忆着他和韩笑共同经历的日子,突然眼睛模糊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就那么一闪,让他一哆嗦,方向盘顿时失去了方向,一脚刹车没踩住直接朝着前边一个正转弯驶出高速路的大卡车冲去。那个时候,刘建设的一个条件反射性动作是打了向左的方向盘,然后就觉得世界里一片殷红。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正站在一条看不到边际的路上,前面的远方,一个穿着满清官服的男子正牵着一个人走,他们越走越远,直到那个人回过头来,刘建设才看清楚那是韩笑,可他终究没能追得上。
一个月后他才醒来,原来那天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韩笑当场死亡。他努力回忆着出事前的一瞬间,没错,他就是看到了一个穿着满清官服的身影,一闪不见了。
刘建设不相信有诅咒。但直到韩笑的死已经是第四个,那个夜晚和他们同去的三个工人全部横死。可是那又怎样?自己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早晨,刘建设被清晨的阳光照醒,睁开朦胧的睡眼,此时顾晓芸正睡在他的身旁,连她早晨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记得了。突然,他看到卧室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和昨天晚上的一模一样。那个小小的人儿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注视着刘建设身后的落地玻璃窗。
刘建设顺着茂茂的眼神,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那座硕大的落地窗上,趴着一个穿着满清官服的——僵尸,他一动不动的看着窗里的刘建设。
阳光一阵刺眼。刘建设认识他,此刻的他应该正躺在地下车库的墓室里,别看刘建设抢走了他的乌木棺材,但是仍旧给他做了一口水晶棺材,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应该正躺在里面才对。但是他右眼眉梢的那颗痣如此清晰,让刘建设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
顾晓芸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和昨天晚上地下车库里那个女人一样,见了鬼似的。
那确实是个鬼。
等他再去看茂茂时,茂茂已经不见了。刘建设顾不上去寻找他的儿子,他走向玻璃窗,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那个鬼,那个鬼龇着牙,轻轻地随风飘着。
妈的。刘建设骂了一句,才发现那不过是只风筝,不知被谁把风筝糊成僵尸的模样,放到了他家窗前。刘建设顺着绳子望去,绳子的底端早已牢牢固定在小花园里的一棵树上。
谁的恶作剧?除了已经变成了鬼的四个人还有谁知道他的秘密呢?难道他所作的一切真的要惹来杀身之祸?
刘建设不免想起暗室里的那块灵牌。他扔下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顾晓芸,冲进了书房,冲向了那间没有人知道的密室——那间储藏了刘建设毕生心血的屋子。
门轻轻打开,一座硕大的乌木棺摆放在角落里,气派异常,像一张乌黑的大口,随时可能把刘建设吞噬掉。刘建设径直走向西侧的案台,上面放着那块灵牌。如果没有它的话,也许那个鬼的魂魄就不会作怪。一想到这,刘建设想起当年韩笑曾阻止他动这块灵牌的,可他没听,他连乌木棺材都敢碰,更何况一块小小的灵牌?
刘建设气冲冲的举起灵牌,嘴里刚说出“你这该死——”,正要向地上摔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灵牌上面没有了原来那些难以辨认的满文,取而代之的是五个简单的烫金汉字——刘建设之位。
刘建设顿时觉得头嗡的一下,坐在了地上。他真切的感觉到,那个叫作伊尔根觉罗吉鹤的清代鬼魂,此时就站在他的身旁,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看着他。
到了他。
顾晓芸死了。
医院来电话,说有个女孩割脉自杀,发现及时,需紧急抢救。顾晓芸什么都没想,挂掉电话冲出了门。没想到,刚走出小区就被迎面驶来的车撞死了。
刘建设觉得这就是报应。先是那几个建筑工人,然后是韩笑,直到他把那块灵牌带回家,死的便是顾晓芸。也许下一个,就是刘建设自己。
刘建设在郊区买了块最好的墓地,既然她生前住在最好的楼房里,死了就得让她葬在最好的墓地里。墓地很大,足够刘建设死的时候也埋进去,他计划好了,如果她死了,他们就埋一起。
因为他爱她。
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顾晓芸是医学院的学生。刘建设第一次见到顾晓芸是因为韩笑,有一天韩笑突然跟刘建设说,他喜欢上一个医学院的学生,该怎么办。刘建设说能怎么办,追啊,韩笑脸就一红一红的。刘建设说包在哥们儿身上,就准备找个机会去医学院找那个叫顾晓芸的学生。
后来,顾晓芸成了刘建设的女朋友。直到韩笑帮着刘建设做完第一个项目时,刘建设和顾晓芸走入了婚姻的殿堂。那个当年穿着洁白婚纱依偎在他身旁的美丽新娘,那个他口口声声要给她一辈子幸福的女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顾晓芸的葬礼那天,天有些阴。刘建设在墓地的四周撒满了鲜花,顾晓芸向来喜欢鲜花的。刘建设站在墓地旁,亲眼看着盛装着顾晓芸骨灰的盒子一点一点埋入土中,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就那么一瞬间,刘建设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对面的人群中一闪而过。不是那个穿着清代官服的僵尸,而是另一个鬼——韩笑。把眼泪擦干,对面人群里一点韩笑的影子都没有。
幻觉吧。也许韩笑是来看顾晓芸的,或者是来接她的,现在他们该在一起了。其实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刘建设也说不好当年为什么会在第一眼见到顾晓芸的时候就被她迷住了,于是把韩笑写给顾晓芸的情书的落款改成了刘建设。尽管后来韩笑并没有追究这件事,甚至连顾晓芸都不知道那封情书其实原本是韩笑写给她的。
既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一切就都过去吧。
只可惜向来聪明的刘建设突然想简单了。
刘建设的手机“突突突”在床头柜上震动,凌晨两点。刘建设朦胧中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建设,我有点冷……”
刘建设皱了下眉头,具体没听清楚究竟是谁,低头看了下手机显示屏,“韩笑”两个字正一下一下跳跃。刘建设一下子醒了,这两个字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况且本不应该出现的。刘建设再次贴近耳朵仔细听,里面只有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喘气,来自遥远的地方。
真的是遥远的地方,他已经死了。
刘建设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韩笑他早就死了的啊,是自己亲手把他送上死亡之路的。“也许他在那边真的很冷吧,不知道顾晓芸找没找到他。”刘建设关掉手机,继续睡觉。
早上醒来的时候,再次看到茂茂站在门口,左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布条——那是刘建设按照东北老家的习惯要茂茂戴的,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他的妈妈已经死了。茂茂两只小手放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窗外。刘建设顿时一阵恐惧,生怕窗外再次趴着一具龇牙咧嘴的僵尸,他慢慢地回过头——什么都没有。
刘建设哄着茂茂,“乖儿子,来,到阿玛这儿来!”刘建设说完“阿玛”这个词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赶快改嘴说,“来,到爸爸这儿来!”茂茂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嘴里突然挤出两个字,“建——设——”,刘建设像遭到雷劈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冲上去,他有种预感,茂茂接下来说的肯定是“我冷”。
茂茂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转身就跑,刘建设看见他手里拿的像是块木板。等他抓到茂茂抢到那块木板时,他终于看清了木板上的几个金色的字——刘建设之位。
是那块灵牌。
刘建设狠狠地拿着那块灵牌,冲进了书房,旋开暗室的开关。暗室的秘密连顾晓芸都不知道,茂茂怎么会拿到那块灵牌?
门开了。里面一片漆黑,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刘建设打开灯,顿时,暗室里一片耀眼的黑色光芒。这是他的杰作,他收藏了一件件价值连城的乌木珍宝。刘建设瞥了一眼放在角落的乌木棺,此时的它,仿佛更加神秘了。
那张乌木案台正对着门,上面依然放着一块灵牌,刘建设快步拿起来看,让他吓了一跳,和他手里的这块一模一样。
刘建设之位。
刘建设开着车出去,在一个寿衣店里买了几串彩纸糊好的“衣服”,顺便提了一大串“金元宝”和“美元”。
夜里,趁着茂茂睡着的时候,刘建设提着几串东西出了门。观景电梯从天而落,外面一阵风声,什么也看不见。
刘建设在小区后面的十字路口蹲下来,拿着根木棍划了个圈,这还是东北老家的做法,怕烧的纸钱被小鬼抢了去。刘建设拿打火机点着了那几件厚“衣服”,嘴里头念叨着,“兄弟啊,我对不住你,忘了给你寄几件衣裳,让你受苦了,赶紧收了穿上吧,顺便给你带点钱,想买点啥买点啥。”说完,把一大串“金元宝”全都扔进了火里,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噼里啪啦直响。
火光越来越亮。刘建设只觉得透过火光,他看见了一张脸,那张脸在跳动的火苗里一点点扭曲着。就是那张脸,曾经那样的熟悉——韩笑。
他正站在火光的后面看着刘建设。刘建设揉了揉眼睛,火光顿时暗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间,对面什么都没有了。
幻觉。
也许就是小时候在东北老家,老人们常说的见了鬼吧。三更半夜鬼门开,怪不得人们都在这个时候烧纸呢。看来韩笑是来收衣服的,这样一想,刘建设倒也并不害怕,站起来拍拍裤子转身回家。
经过车库的时候,刘建设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轻轻地扭过头,看见了一个真切的身影,直挺挺地站在车库的入口。
他穿着清代的官服,一动不动。“伊尔根觉罗吉鹤,”刘建设嘴里小声的嘀咕了一下,就看见那个身影朝他移来,他没有跳,也不像在走,只是轻飘飘的移过来……
刘建设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张极尽苍白的脸,刘建设第一次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然后脑袋一沉身体笔直地栽了下去。
刘建设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自己正在躺着,半睡半醒之间,韩笑就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刘建设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屋子里一片漆黑,一点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韩笑的脸。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毫无脸色的人,分别穿着黑白两色的衣裳,手里提着长长的铁链,仿佛刘建设一不小心就会被那铁链绑住一样。
这里一定是阴曹地府了。世界仿佛没有了声音。刘建设只觉得自己很累,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淡淡的佛香飘进刘建设的鼻腔。刘建设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座佛头安静地摆放在跟前的案台上,四周的一切都那么的熟悉——他睡在他自己的暗室里,坐起身来,突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座稀世的宝贝里,那座硕大的乌木棺。
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建设想起了那个梦,韩笑身后的那两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不正是黑白无常吗?难道自己真的要死了?难道真的该轮到他了?刘建设爬出棺材,推开暗室的门,他感觉到有股凉飕飕的风。他打了个寒噤,突然,他看到整个客厅已然成了一座灵堂,原来豪华的装修顷刻间不见了踪影,偌大的空间只有黑白两色,一片空灵。
灵堂的正中间挂着一张硕大的黑白婚纱照片,里面是一对幸福的新人,新娘是刚刚死去的顾晓芸,新郎依然很面熟,那是几年前死去的韩笑。
阴婚。
刘建设开始头疼起来。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么?可眼前的一切该怎么解释?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刘建设盯着照片看,上面的韩笑突然开始动了起来!他面部表情逐渐狰狞起来,刘建设看清楚了,韩笑此时正穿着几年前他死时穿着的那件衣服,上面全是暗色的血。韩笑的表情越来越恐怖,更令人恐惧的是,竟有一股股暗色的鲜血从韩笑的头上淌了下来,顺着鼻梁、嘴巴,一直淌到刘建设面前的地上,一片鲜红。
刘建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几年前他开着车送韩笑去机场的那天,他无意识的一次躲闪,却让韩笑送了性命,他最后一次看见韩笑,就是他脑袋直接撞在玻璃上,脸顿时淌满了血,面目一片狰狞……
屋内灯光瞬间全部熄灭。刘建设只身站在诡异的灵堂里,他想起自己口袋里还装了一只打火机,“啪”的打开,他不禁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韩笑的鬼影此时正站在他跟前,打火机微弱的光亮正照亮他那张惨白的脸,不,是淌满了鲜血的惨白的脸。
韩笑朝刘建设一步步走来,嘴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像从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建——设——,建——设——
刘建设转身跑向书房,努力把门使劲推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刘建设一直在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做梦吗,为什么韩笑的鬼魂如此的真切。正想着,他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凉气,袭向他的领口,他慢慢地转过身,依旧“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然后他看清了,那是一张和韩笑同样熟悉的脸,那张脸拥有和韩笑同样的惨白的颜色,特别是眼睛的位置,深深凹陷了下去,仿佛什么也没有,还有右眉梢的那颗痣,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刘建设第一次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重重倒了下去。
韩笑听见刘建设的书房里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一声重重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地板,便轻轻朝书房走去。推开门,韩笑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想象着刘建设即将看见他时发出的第二声尖叫。
此时韩笑的心中是窃喜的,刘建设这回再也逃不掉了。顾晓芸一点点在刘建设的饭里下药,为了就是让刘建设心脏功能衰退,等待时机成熟了,两个人合伙把刘建设吓死,神不知鬼不觉的。但是让韩笑难过的,顾晓芸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就死了。
韩笑想起这么多年一直不肯露面的辛酸,除了顾晓芸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韩笑已经被撞死了,可他还活着,尽管经常会感觉到头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个时候,韩笑想的确是要出国,离开刘建设,离开顾晓芸,什么都不要了。可出了车祸那天,韩笑才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刘建设的一个棋子,他抢走了顾晓芸,而自己却还亲手为他建造了一座恢弘的宫殿。
而那一切,原本是属于他的。
书房里漆黑一片。韩笑听见里面似乎有轻轻呼吸的声音,很微弱,从某个角落里断断续续传来。韩笑把手电放在颌下,准备吓他一跳,巡着声音轻轻走去,他心里默数着“一、二、三”,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像是一个人。
他碰了碰,没有动。
他打开手电,照了一下那人的脸,是刘建设。韩笑翻开刘建设的眼皮,里面的瞳孔已经四散开来。
刘建设死了。
韩笑呆呆地站在地中央,他本该高兴才对,他这些日子的苦心经营不就是要让刘建设吓死吗?可现在他突然死了,韩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韩笑想起地下那座墓室,现在除了他再没有人知道,他拖起刘建设的尸体,向门口走去。
突然,他感觉到后衣领的地方一阵寒冷,像是有人吹了一口冷气,他慢慢回过头,看见了一张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脸。
伊尔根觉罗吉鹤。
他记得这张脸,当年第一次下入地下墓室的时候他就在,刘建设打开那座乌木棺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张脸,惨白惨白的,特别是眼睛的位置,深深凹陷了下去,仿佛什么也没有,还有右眉梢那里,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鬼。
僵尸。
恶毒的诅咒。
一切都是真的。
当一个人接一个人相继死去,命运最终会选择进入古老坟墓的人。韩笑,他是最后一个。
现在,那个僵尸就站在他眼前,朝他一下一下飘过来,韩笑亲眼见过刘建设见到“鬼”的样子,他还嘲笑过他,可现在,轮到他自己。
韩笑似乎被钉在地上,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腿一阵冰凉,有液体缓缓流过。
伊尔根觉罗吉鹤越来越近。韩笑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然膨胀,突然,他有了逃跑的动力,转身逃出了书房,穿过被布置成灵堂的客厅,途中撕扯过几条雪白的绸绫。他终于逃出门,门外那座垂直的观景电梯正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开启。
韩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按了一下电钮,清脆的“叮——咚”响声在韩笑看来是那样的漫长。电梯门慢慢开启,韩笑迫不及待的钻了进去——
然后,他像犯了不可赦的罪,垂直落入黑暗的十八层地狱。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座他亲手设计的电梯,不知被谁动了手脚,但是他知道,在电梯井的下面,正是伊尔根觉罗吉鹤的墓室,所有人,终归逃不过他的诅咒。
韩笑死了。
一辆车驶入了地库,很突然的,地库的灯全部灭了下来。
车的主人很不高兴地打开了车灯,向地下二层驶去,锁好车,举着打火机走了出来,走向电梯。突然,他听到地库很深的角落里一声沉闷的巨响,随后,身后的一堵墙坍塌下来,墙上裂开了一个洞。
他把脖子伸了进去,点亮了打火机——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正安静地躺在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材里。他穿着清代的官服,宛如一具活生生的人偶,他的身旁,仰面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不清面容,血四溅开来。
他一句话都没喊出来,扔掉打火机,像一直受了惊的兔子,四处寻找着出口。
此时此刻,在离地面几十米的高空,伊尔根觉罗吉鹤正点起一根蜡烛,照亮了整座“灵堂”,他坐下来休息片刻,身上厚重的衣服显得有些笨拙,特别是脸,似乎呼吸都有些问题。他举着蜡烛到镜子前,从一侧的耳旁轻轻掀起那张脸,轻轻地,轻轻地,那张惨白的脸“嘶”的一声被撕下,镜子里呈现出一张苍老的面庞。
如果刘建设还活着的话,他一定认识这张脸。
老赵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真的已经老了,之后,他把手里的那张脸收起来,举着蜡烛进入书房,像刘建设那样旋开暗室的开关,里面顿时亮起一片黑色的光芒。他走到暗室的角落里,轻轻抚摩着那座硕大的乌木棺材,爱不释手。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摸到这块稀世之宝。老赵想起小时候他就一直住在这附近,那个时候他们家还有一座大园子,据说他爷爷曾是满清某位王爷的后代,那个时候他们都有一个高贵的姓——伊尔根觉罗。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都改姓赵了。老赵长大了一点的时候,他们家的园子被拆掉了,有的地方被盖起了厂房,老赵的爸爸带着家人一直未曾离开,只不过暂时找了附近的一个胡同住了起来,窗户的后院,便是那座工厂里茂盛的荒草。
后来,老赵终于知道了关于那座工厂的秘密,原来那下面就埋着一个清代的王爷,那个王爷叫作伊尔根觉罗吉鹤。确切的说,那块地是他们伊尔根觉罗家族的祖坟。只要他们伊尔根觉罗家族还活着一个人,就要一直守护下去。
现在,老赵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再也不会有人侵扰伊尔根觉罗的墓室,还有那座乌木棺材,终于该物归原主了。
就在这时,暗室的门打开了,一阵轻轻的声音越来越近。老赵吃惊地回过头,举着蜡烛的手不住颤抖,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影子,从乌木棺材的一侧映出,却没有人。老赵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他壮着胆子绕着棺材转了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儿靠在棺材的背侧,睁着硕大的眼睛看着他,他看着只有几岁大的样子,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句,“它——是——我——的。”
老赵皱了下眉头,突然看见那孩子的右眉梢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和伊尔根觉罗吉鹤的一模一样。再看他手里,正紧紧抓着一块木板,上面的金字反射出灿烂的光,老赵认得那些满字——
伊尔根觉罗吉鹤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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