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清空

春之夜，暖风徐徐、星稀云淡

月悬天地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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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恩怨

陈冲纵身翻过两丈高的院墙，几个起伏，遥遥直上，无声的落在一棵参天古树之上。

前方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几间并不起眼的灰砖平房。

其中一间还亮着灯，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半个窗口，透过昏黄的灯光，依稀可见一个少年正在挥笔疾书。

陈冲想起临行前师傅交代的话：慕容铉在世人眼里是名满天下的江南大侠，实则大奸大恶之人。二十年前，他杀了江南盟主陈玄农一家七十二口，嫁祸给木虚观主沧海真人，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将两大势力收入囊中，一举成为江南第一人。好在他年近古稀，身手已经大不如以前，此次行动务必一击必中，否则一旦打草惊蛇，再想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陈冲对慕容铉并不陌生，他在整个江南武林可是神一般的存在！深受武林同道的爱戴。他三十岁之前藉藉无名，直到五十岁的那场大战，他以天命之年力斗三大最顶点的江湖势力江南盟、木虚观、霹雳堂，竟然全身而退，震动整个武林。再后来，他带领江南同道共同抵御大漠五毒邪教二十年，期间夫人葛飞鸿跟三个儿子全部阵亡，才保住了江南武林的根基，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陈冲问师傅：谁是揭发者？会不会有错？

师傅说：揭发者是当事人白牡丹跟徐朝宗。他们一个是陈玄农的遗孀，一个是沧海真人的关门弟子。

陈冲奇道：当年不是没有活口吗？什么时候冒出来个白牡丹跟徐朝宗？

师傅鲁一平静的道：徒儿，这两个人二十年前被神磨老人所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揭发慕容铉的真面目。

陈冲不说话了，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一语定天下，那么非一言九鼎的神墨老人莫属！

此时夜深人静，本该是下手的最好时机，没想到会看到父慈子孝的一幕。

陈冲是个专业的杀手，自然不会草率的贸然出击。他隐身在古树之上，一动不动，除了身边春风晃动枝头的声音，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

02冲突

距陈冲到此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陈冲惊喜的发现房子中的灯火忽然闪了一下，就此熄灭。他刚要有所行动，长期训练让他对危险有了更敏锐的感知，他蜷下身子，整个人的呼吸跟心跳都变得若有若无。

“阁下等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累了，下来喝杯茶吧！”声音缓慢而悠长，却犹如响雷炸在耳边。

门缓缓打开，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借着微弱的月光，慕容铉与普通的老人并无二致，苍老的容颜，花白的胡须，唯有一双眼睛一点都不像个老人，亮的发寒。

这个人明明手中无剑，年近古稀，浑身上下也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气势，站在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陈冲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他不敢贸然出手，出手容易，只要一招不中，自己今晚很可能就把小命留在这里了。慕容铉的武功深不可测，虽然年老气衰，但是人的名树的影，在这一刻，陈冲竟然有些胆怯。

“鲁老弟，既然来了，就别客气了。”慕容铉再次开口。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果然忽然多了一个人。

“哈哈……慕容兄，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我自问这二十年来，勤修苦练，不敢说一日千里，也是一步一个台阶，步步为营，怎么到了您这里还是不入流啊！”

来人一开口，隐身在树上的林冲心里黯然一惊，师傅怎么也来了。

慕容铉打量了来人一眼，饱经风霜的脸上多了一丝黯然之色。“赤霞剑客鲁一，我们有二十年不见了，记得上次见面，你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当时就凭这一把赤霞剑打败了七派联盟的张天王，真是少年英雄。”

鲁一道：“那时我年少轻狂，自视武功第一，到处找人比剑。直到遇上江南盟主陈老前辈，我在他手上只走了十招就落败，这还是他故意承让的结果。”

慕容铉道：“鲁老弟，以你当时弱冠之年就能抗衡陈老前辈十招也算是十分难得了，当时如日中天的霹雳堂副堂主龚天霸也不过在他手上撑到了二十招。”

鲁一深深的看了慕容铉一眼，幽幽道：“当年我在陈老前辈手下落败，他不仅没有出口奚落，还把我带回家，悉心教导了一个月之久，离别之时再三交代，日后遇到难处一定别忘了找人通知他。我那时候武功到了瓶颈，无论怎么努力再难寸进，我拿着陈老前辈的亲笔书信到了东海神龙帮，拜在东方长青的门下，学艺三年方归。可恨陈老前辈早在我离开的第三个月就遭人暗算，全家七十二口仅有一人幸免。”

慕容铉微微动容道：“难道当年的江南盟还有人活了下来？”

鲁一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不错，陈老前辈的遗孀白牡丹并没有死。”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陈老前辈跟白牡丹同时毙命，她绝无生还的可能。”慕容铉斩钉截铁的说道。

“慕容兄不知道吧，除了白牡丹还有徐朝宗都没有死，他们在神磨老人的保护下，熬了整整二十年。”

慕容铉并没有鲁一预想的那样动容，他花白的胡须在秋风中稳然不动，嘴角扯出一个莫名的苦笑，喃喃道：“他们竟然没有死，果然是世事难料啊！神磨老前辈，您这次真是错的离谱啊。”

鲁一的眼中闪过一层寒光，赤霞剑发出一声凤鸣之声。树上的陈冲知道，师傅震怒了。江湖中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赤霞剑鲁一少年时曾经跟随神磨老人学过艺，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离鲁一最近的慕容铉反而漠然不动，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并没有注意到鲁一的雷霆震怒。而鲁一也并没有趁机出手，赤霞剑再度回归沉静。

慕容铉终于从沉思中醒过来，顷刻之间他又恢复到睿智无双的老人。

“你今天是来杀我的？”

“不错。”

慕容铉叹了口气，问道：“你是为了陈老前辈杀我？”

“不错。”

慕容铉又叹了口气，问道：“可否容我解释，事情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鲁一微微摇头，略显失望的道：“慕容兄，你真的老了。你不该问这样的问题，一旦开口，你就输了。”

慕容铉淡淡道：“我都七十三了，不死还能活几年？死都不怕还怕输！”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房间又道：“鲁老弟，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鲁一道：“赤霞剑自我七岁未离我身，练剑三十二年，自问算不上恶人也谈不上好人。你刚才看似分心，实则探我虚实，倘若我以为有机可乘，就此出手，从剑心上已存畏惧之心，尚无出手败局已定。”

慕容铉微笑道：“鲁老弟果然厉害，看来是为兄倚老卖老了。说实话我不想出手，一则我老了，手脚没有年轻时那么灵活，再就是鲁老弟是我敬佩之人，只是一时受小人挑拨，事情说清楚就行了。也许，鲁老弟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好。”

鲁一摇摇头，缓缓举起赤霞剑。“恕难从命了，慕容兄动手吧。”

慕容铉露出深思之色，“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提前告诉鲁老弟一声。二十年前，你找陈老前辈比剑之前，我们刚刚进行了一场决斗，那次我们打了平手。”

鲁一面无表情的道：“是吗？慕容兄，恭喜你了！你取剑吧，小弟在此等候。”

03比剑

慕容铉身材高大，足足高出鲁一一头，从气势上完全压过身材瘦弱的鲁一。

特别是听到慕容铉在二十年前竟然跟陈玄农打了个平手，而鲁一仅仅在陈玄农手下走过十招。此消彼长，陈冲不禁开始为师傅担心起来。

“小歌，给爷爷取剑。”老人喝道。

片刻之间，一个少年手举一柄青铜剑走了出来。

慕容铉接过剑，慈爱的抚摸了一下少年的脑袋。

“小歌，回屋里等着。”

叫小歌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小心的开口道：“爷爷，我可以留下来吗？”

慕容铉尚未开口，鲁一已道：你留下来，你爷爷就会分心。

小歌没有再纠缠，担心的看了爷爷一眼，安静的回到房中，漆黑的房中随即闪起一团亮光，窗口映起小歌孤单的身影。

慕容铉收回目光，青铜剑终于自剑鞍中取出。

“这把碧海清空，我已经十年未动了，今日倘若老哥侥幸取胜，还望鲁老弟给哥哥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是我败了，就烦请鲁老弟将小歌收为关门弟子吧。”

闻听此言，隐藏在古树之上陈冲大吃一惊，就连鲁一手中的赤霞剑也微微抖动了一下。就在慕容铉的目光转向陈冲所隐身之处时，鲁一的赤霞剑开始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凤鸣声不断响起，紫色的剑光如疾风骤雨般将慕容铉牢牢罩住，慕容铉手中的碧海清空瞬间亮起一道青色的剑光，剑光逆流而上。两人的交手虽然短暂，却分外激烈。

陈冲两眼放光，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两个武林高人此刻正斗的如火如荼！只见紫光如欲火凤凰，气势如虹；青光似深海潜龙，笑傲长空。鲁一的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只见剑光不见人，而慕容铉却越来越慢，每一次挥动碧海清空都似挑起万重山。紫色剑光越来越亮，一只巨大的火凤凰终于完成涅磐重生，而青色的剑光却愈加暗淡，终于归于虚无。

陈冲在心里叹了口气，慕容铉虽是一代旷世奇才，毕竟已经年老力薄，输给了正值壮年的师傅也不算太冤，他此刻忽然深切感受到英雄迟暮的悲哀。

就在这时，虚无天空中忽然多了一条黑龙。那是纯碎的黑，黑夜与它相比也黯然失色，黑龙盘旋而上，迎上了比它大了数倍不止的火凤。

陈冲忽然感觉天空瞬间安静了下来，两团光芒炸裂开来，竟然没有发出一点生息。

黑龙倒转而回化为碧海清空，飞回慕容铉的手中。

火凤一声哀鸣，就此消散，名传千古的赤霞剑在空中寸寸断裂，掉落下来。

“我输了。”鲁一惨笑一声，面如死灰。

慕容铉刚要上前说几句客气话，陈冲已经化为一道黑色闪电席卷而来。

慕容铉没有轻视，却也没有动用碧海清空。他长袖舞动卷住林冲的长剑，陈冲自不甘心，长剑挑起欲破袖而出，两力相交，长剑从中断裂。陈冲虽然未能收回长剑，慕容铉的袖口却也被长剑划破。

慕容铉抖动了一下袖口，碎布如蝶。

他由衷赞道：“果然名师出高徒。”

鲁一一个闪身，将陈冲挡在身后。

慕容铉微笑着并没有出手阻拦，他刚要开口，忽然感到一阵无力，他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白夫人，您果然没死。”

04绝地反击

白牡丹从黑暗中走出来，谁也看不出这个外表如少妇一般优雅美丽的女人早已过了古稀之年，比慕容铉都大上两岁。

“慕容铉，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慕容铉暗中提了一口气，只感觉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一个甲子的深厚内力竟然连片刻都压抑不住。他手中的碧海清空仿佛预见了主人的悲愤，亮起了耀眼的青光。

“都出来吧，即使老夫中了你的千里有缘一线牵，就凭白夫人你一人也还是不够的。”这个悲愤的老人在这一刻显出了自己蛰伏多年的霸气。

“不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斗得过你。”白牡丹头上的珠花微微抖动，她展开如花笑靥。“徐朝宗、龚天霸、李子木，你们都出来吧。”

慕容铉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的语气冷如冰霜。“李子木既然都来了，神磨老人自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鲁一跟陈冲闻听大惊失色，慕容铉悲悯的看了他们一眼，缓缓道：“鲁老弟，你跟令徒武功虽高，但是心性过于耿直，一旦被小人蛊惑，给世人所造成的危害比起那些恶徒更为严重。你带着徒弟走吧，一线牵的毒虽然霸道，只要过了今夜，也不是没有法子。”

鲁一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尚有不甘的问道：“白夫人，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杀了神磨老人？”

白牡丹冷冷的道：“对不住了，慕容铉的武功太高。当今世上能够让他全力以赴的没有几个，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都没有说服神磨老人出手，只好选择了你！若不是你牵制住他，我的一线牵根本就无计可施。你跟令徒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了解决慕容铉，只能委屈你们俩了。”她并没有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陈冲年轻气盛，怒道：“当年，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对付你夫君跟沧海真人的！”

白牡丹目光回转，盯着林冲。“果真是年少有为，比你师傅更有气魄。”

陈冲瞪着她刚要开口，忽然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竟然失语了。

慕容铉高大的身影微微一晃，白牡丹连连后退了七步，徐朝宗跟龚天霸都纷纷抢上，如临大敌。

“够了，白夫人，他还只是个孩子。你出手未免太重了！”慕容铉回头喝道：“鲁老弟，你还执迷不悟吗！”

鲁一的武功远远高于自己的徒弟，即使白夫人也比他差了一大截。他刚才也试图阻止白夫人，但是一身的功力竟然石沉大海。而慕容铉只是晃了一下身子，就让当世三大好手转攻为守，他这才知道，慕容铉果然手下留情了。

他不再迟疑，扶住陈冲，准备离开这里。只要过了今晚，他便不会惧怕任何一个人。他忘了除了这三个人，还有一个人不容忽视，他就是李子木，神磨老人的关门弟子。

徐朝宗跟龚天霸从正面攻向慕容铉，白夫人并不出手，慕容铉却要分出一半的精力来应对这个浑身是毒的女人。凭着手中的碧海清空，慕容铉的功力即使因为中毒打了一半的的折扣，又因为应对白夫人又打了一半的折扣，还是抵住了徐朝宗跟龚天霸激烈的攻势。

可惜他们还有一个李子木。

当小歌被李子木带出来的时候，鲁一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他不可能丢下这对祖孙，自己逃命。所以他把林冲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摇摇晃晃的返了回来。

慕容铉在看到小歌被李子木带出来的一刻，就知道自己完了。他生生受了徐朝宗的一掌，龚天霸的霸拳，白夫人的阎王散。

这个古稀老人在最后一刻做出了反击。

碧海清空带着一股悲愤划破了长空，就连空气都在这股剑气中燃烧起来。李子木不是没有想过拿小歌挡住，他自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只是这股剑气太强烈了，他的四肢甚至眼珠在这股剑气的压制下都难以活动一丝一毫。所以他死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心里很明白，在这股剑气之下，小歌绝对活不了，所以他还是赢了。他忘了还有一个赤霞剑鲁一，虽然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了赤霞剑，但是他还是鲁一，就在这一刻，他生生折断了自己的两根手指。他以自残身体激发潜力，压住了一线牵的毒性，虽然这时间很短，他还是做到了。

他在最后一刻救下了小歌。

慕容铉终于倒下了，当他看到小歌完好无损的被鲁一救下，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个传奇的老人在最后一刻爆发出的实力完全颠覆了白牡丹的认知，她甚至怀疑慕容铉根本就没有中毒！徐朝宗劈了他一掌，徐朝宗死；龚天霸给了他一拳，龚天霸死。她在老人前后被击中的同时，发出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阎王散，结果她的双眼瞎了。

她哀叫着倒在地上打滚，再也顾不上保持了七十年的仪容风度，白牡丹死。

鲁一抱着昏迷的少年，消失在月色撩人的夜里……

05碧海清空

天已亮、月已归，

子阳现、晓春晖，古树繁阴下：

陈冲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只见满地浮尸，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不远的草丛中，一道微弱的光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摇晃了一下麻木的身子，缓缓靠近，原来是一把长剑深深的插在泥土中，只露出了古色古香的剑柄。

十里之外的龙潭古镇，就在最近的一个月，聚集了大批的武林人士。他们在这个立春的早晨，忽然发现遥远的南方上空冲出一道青色的光芒。

顿时碧海悠悠，一片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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