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我观察着的他人，便是我的镜子。镜底不多的光，照亮他们的行为，一线一线地爬满了我的痕迹。
对着这面镜子的脸，我真想挥下一拳头，要么是镜子破碎让我有血肉模糊的清晰，要么就鼻青脸肿仰天长啸，从梦里解脱。

一方面他决定推开别人，因为他罪过太重，衰竭的诅咒始终在头顶鸣钟；另一方面，他感慨自己身边空无一人，是罪有应得。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否定自己。说到底，孤独是禁欲的一种苦行。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以矛盾折腾自己，仿佛活着便是为了饱受这病态的发作，然后好坚定地说：这些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好歹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我会用我的余生去赎罪，这是我唯一值得宽慰的事情。这样的痛楚无处安放，除了自己反复揉拧的稿纸，人们无法去体察那种过分刻板的敏锐，一点点不好的势头就会把他引到幸福的绝路上。他闭口不谈，躲开外界的交流，像是被人看见就要追着讨债的恶棍，一声不敢吭地卧在帘子的阴影底。这样的存在就不会被惊动了。那被追讨的是什么呢？他人努力的姿态换来的幸福生活。那种用劲是往自己扎破的皮囊里充气的徒劳。
那种罪恶感窜流在血液里，想捅破指尖释放而出，没理由地牵引着痛楚。身上还长着肉的时候，我们却希望自己只有骨头。抓不住的内脏，和肠子一起流了一地。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大喊着，我心自由！
能食人愁苦的无非就那么两三个前因后果，生死与文学无意义。可导致人的思想走向这种极端的，却是各自多姿多彩的生活。身边的朋友想死，或者自己撞见了件开心事，还有那只麻雀从树上飞下来，风扬起了尘埃。可怜的心，是多么细腻而又愁苦。
橘子是什么时候坏掉的呢？这种事并不是突然就变糟糕了，而是从内里一点点地腐烂掉。等你在橘皮表面上看到青白斑纹的霉块，才知道这个橘子彻底完了。

他的孤独不该叫做孤独，我沿着他目之所及，是白天里深邃的星空，此时他身边空无一人，他的灵魂飘忽在宇宙中，太轻盈以至于变得沉重，没有一个行星能装容。

镜中人，告诉我，你是以什么的姿态，对我的恶意大感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