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缨 | 人命关天

四 七 〇

这是一次旷日持久的

寻医之旅

晔问

问尊严，问名声

问灵魂，问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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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缨

人命关天

」

人 物 介 绍

山缨，华山医院急诊科主任，心内科副主任医师，副教授，擅长高血压（尤其是难治性高血压）、高脂血症、冠心病、心肌病和心力衰竭等疾病的诊治，擅长非创伤性心脏影像诊断。

采访笔记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前倾，有一种即刻进入画面的感觉。有同事推门进来，快速的汇报，她三言两语解决了问题，敏锐而细腻，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急诊科医生就是这样，雷厉风行，不会优柔寡断。”

华山医院急诊科主任，心内科副主任医师山缨。

从心内科到急诊科不过两年，她是这么理解急诊医生的，“对于急危重症的患者抢救，救人一命所带来的满足感很高。急诊医生对危重病人进行快速整体评估的同时，就得迅速给予对症对因及支持治疗。为明确病因得抢时间，病因不明时，也得预测病情走向，这种紧迫感和压力感是专科体会不了的。”

她坦言，国内的急诊环境不是《实习医生格蕾》《急诊室的故事》那样描写的场景，大型三甲医院的急诊往往是最忙、最杂、最乱的地方，那就需要急诊医生有博观约取的知识，火中取栗的勇气，以及临危不乱的心智，更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急诊医生的工作，是脑力和体力的双重考验，疾病的诊断、紧急的抢救、家属的沟通、和医护间的合作，往往都在争分夺秒，这需要依靠经验的积累和同事之间的默契。On call 365天，春节和国庆节，急诊科医生是无休的，除夕钟声响起的时候，长假举国欢庆的时候，我们都在全力以赴的接诊病人，顾不上吃饭喝水，有的只是趴在床上欣赏朋友圈里的举杯欢庆和湖光山色。”

因此，直到现在，她说还不容易做到从容不迫，因为急诊需要梳理的流程、需要提高的专业方向太多。目前的“急诊”除了应接确有需要紧急处理的急危重症，例如心梗、脑梗、中毒的病人外，还承担了部分明明是专科疾病，却因住院部床位紧张而没法收入院的病人，其中不乏来自五湖四海的疑难杂症，有些病人甚至是把急诊当成快速门诊和方便门诊，因此她到急诊科的第一件事，就是制定了急诊分级分诊量化指标，将急诊病人按病情轻重急缓，分为1－5级，其中1-3级为危重紧急患者，医生严格落实尽快接诊原则，4-5级病人按序接诊。“急诊医疗资源是有限的，包括人力、物力和空间，四五级病人越多，占用的急诊资源越多，也就意味着最危重的一级或二级病人的救治资源减少，后果不堪设想。分级诊疗实施两年来，虽然仍有些病人不理解，但绝大多数病人都通情达理地给予配合。

最近一部电视剧《急诊科医生》在东方卫视播放，首播仪式就放在华山医院，她也被请上了舞台。被问到感想时，她不好意思地说，电视剧她只瞄了几眼，“没时间看啊，只是感觉现实工作中的急诊科医生不会有电视剧里那样松紧相间的节奏，我们的医生经常是中班夜班连轴转，救护车的前呼后拥，病人的焦虑等待，我们医生经常下班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喝过水，没有上过厕所，吃饭需要抢时间，准点吃饭是稀有的事。最不容易的是，我们的这些急诊医生，大都是八五后，虽然年轻，却非常非常敬业和努力。”

她与她的丈夫是在华山医院做住院医生时，急诊室轮转的时候认识的。她的丈夫励峰，现第六人民医院心外科主任，这么说起对妻子的第一印象，“有活力，有能力”。二十多年前，在急诊一线工作，遇到险情并肩作战，互相鼓励，相互帮助。如今，他有了肚腩，不再如当年的玉树临风，而她，也剪去了长发，回到家就是寡然无语，精疲力尽。再累，她还惦记着临床，科研，带教学生，“我希望将来急诊会有更好的提高空间和发展前景，急诊的优质服务，最能让广大群众受惠，它不仅是医院实力的体现，也是人性关怀的落实。”

好吧，送给她和她的爱人一首歌，也送给所有急诊科医生：

我会在每个有意义的时辰

看街灯纷纷

听雨露清晨

我会在每个有意义的时辰

愿被你围困

你怀里打盹

夜夜星光疗愈

每个有故事的人

念念落地生根

未来欢愉在等

1

急诊的挑战

“急诊对我真正的挑战，并不完全是处理危急重症，而是协调和处理各种流程和突发状况。”

2015年8月，山缨接手华山医院急诊科，在此之前，她是心内科教授，专攻心血管疾病诊治。

一开始接手急诊科，山缨想法很简单，她觉得急诊里最凶险的疾病都和心内科相关，而自己二十多年的危重疾病临床诊治经验足以应付，但当她真正着手工作却发现，现实远不是这样。怎样建立合理急诊工作流程和制度，让长时间处于高强度工作节奏的科室医生觉得，虽然累，但我能扛着——这些考验都压在她的肩上。

“急诊医生整天在刀尖浪口上，医生流失严重。但是，如果急诊有相对合理有序的流程和制度，医生虽然累，但病人的救治成功率提高了，医生的成就感就来了，这种情况下，医生就不会离开岗位。我希望在任期内建立好这样一支稳定的华山医院急诊医生队伍。”

目前的这支急诊队伍非常年轻，但在山缨看来，他们独挡一面的能力都在迅速提高，“我们医院的急诊医生每天需要处理大量病患，来自五湖四海，涉及的疾病种类多、病情重，两年里，再忙，我们每周都会有一次三小时的科室病例讨论、指南学习、经验教训和质控管理，医生业余时间分组随访曾经诊治过的病人，分析急诊初始诊断与住院最终诊断的差距原因，知其然，才能知其所以然，因此，我们的医生，在大运动量中迅速提升了工作能力，自信心也更足了。”

急诊科的工作，需要面对各种层次和性格的病人及家属，在重病人的处理上，山缨会把关，不仅是医疗诊断和用药，还有家属沟通。“20多年的心内科临床工作经验教会了我如何在两三分钟交流中，找到医患沟通的平衡点。这个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以前心内科工作时，经常面临病人抢救甚至是猝死，怎么跟家属沟通，很有挑战性。”山缨谈到，目前中国的医学教育关于医患沟通的人文课程比较少。“参观美国哈佛医学院时候了解到，他们急诊科的resident临床课程中，专门有医患沟通的培训内容，而国内医学人文教育还在起步，医患沟通完全靠实践中积累经验，因此，年轻医生成长中，如何帮助他们多从医学人文角度理解和处理医患关系，也是急诊主任重要的工作内容。”

2

急诊分级与流程管理

华山医院一年的急诊接诊量是22万，救护车每个月550辆左右，其中大概有1/3的病人是其他医院送来的疑难杂症。而在这巨大的数字之后，却是急诊大厅局促的空间。在最紧张的床位资源下，仍要把医疗差错和医疗纠纷降到最低。

“谁都能去急诊挂号，这是目前中国医院急诊的现状，背后留存了巨大的隐患——紧急的救治通道被不紧急的病人占用了，急救资源真的很有限！”

针对这个情况，山缨在这两年间建立了急诊分级量化指标：“我们急诊预检分五个等级，一级是要立刻抢救的濒死病人；两级是十分钟之内要接诊的危急病人；三级是30分钟内接诊的急症病人；四五级相当于门诊病人，按序就诊。”这个分级预检标准的实施，尽可能地保证了救治危急重症的人力物力资源，但无奈的是，四五级的病人数量很大，仍占用不少的急诊资源，部分不理解的四五级病人，还会因等待时间长而与医护发生矛盾。

无奈的事天天都会发生，这需要放宽心态自我调节。山缨经常对科室医生说，急诊的医生要有能力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快速消化，然后再用饱满的情绪投入下一个工作，“没有必要纠结哪个病人说过哪句话，达官显贵，市井草莽，其实只是一个病人。遇到令人气结的情况，保护好自己，迅速抽离，这也是一门功夫。”

为保障急诊工作的质量和安全，两年里，山缨强化了急诊的信息流程建设。除了分级预检，还有输液信息传输管理系统。“急诊医生少，地方小，而病人太多，一旦病人在输液过程中出现意外，医护反应的迟钝会直接影响病人的预后。”山缨请信息科协助，设计了一个输液座位信息系统，输液室医生办公室的屏幕上，不断滚动显示每个输液室座位上的病人医疗信息，这样，每个输液病人一旦有不适，护士能迅速做出反应，并和医生快速联系，提高抢救成功率。此外，急诊大厅的走廊也做了应急改进，增设了隐藏式设备带，可提供吸氧吸痰等设备，为突发事件做足准备。

信息化建设还体现在预检区域，有一个大型显示屏滚动播放急诊客流量。“每个科室，每个小时等待候诊的平均人数显示在急诊预检窗口，这样，促进四级五级病人能自行改变就诊时间，避开高峰，缓解接诊高峰时病人量。此外，在医生工作台上还有一个显示屏，显示每个诊室门口候诊的动态瞬间流量，方便急诊人力的随时调配。

3

急诊医疗质控分工进度表

急诊医疗质控表，是山缨设计的医疗质量管理表格，每个重要的急诊环节，都属一个质控点，由急诊各医生和高年资护士分管，每月做数据整理和总结，月末汇总至山缨，归纳整理当月的工作量、隐患点，并将总结情况再及时反馈给所有的医生与护士，不断查漏补缺。

“比如急诊病史书写是不是符合要求；1到3级的病人接诊时间是不是符合规范；特殊药品抗生素等有没有符合应用指征等。”类似的急诊质控点有几十项：预检的质控，留观病人质控，甚至走廊病人，看似在杂乱的急诊大厅临时搁床治疗，但他们的医疗质量质控也是急诊的重点内容之一。月末急诊质控汇总还包括近期医疗需要改进的地方、流程优化的摸索、护士的自查和自评，因此这是大数据汇总。山缨认为，这些一条条事无巨细，繁琐又细碎的质控点，不是枷锁也不是负担，而是一种对病人的保护和责任。

山缨对电子病史书写很看重，它既是一份医疗文书，也是一份法律文书，医院留档保存，既有利于医疗安全，更为进一步临床科研提高提供大数据平台。目前大多数医院急诊病史都是医生手写病历，家属自行保存，医院留档存在很大困难，因此近两年来，山缨努力推行急诊电子病史书写率的提高，同时也在摸索更快更便捷的急诊病历留档保存方法。

4

急诊医生的素质

急诊医生吃苦受累和身心压力之大超过想象。山缨认为，如果今后医疗体制上能够对急诊做一个普适的真正的准入规范，这个专业领域会更有前景，当然，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急诊医生，需要有几点最起码的素质：

第一，要扛得住压力。“每个送来的危重病人家属都是很焦虑的，如果你被家属情绪带着走，是最忌讳的。”山缨有她的方式：对待无理的家属，狠得起来；当家属质疑的时候，给自己自信；家属痛哭流涕甚至下跪的时候，要耐得住性子。

第二，要有同情心。“急诊工作非常疲劳，每天那么多救护车送来危重病人，医生必定会有焦虑情绪，在这种情况下，医生的同情心是保证医生仍能确保工作质量的源动力——没有慈悲心，不能换位思考的人做不好急诊医生。”山缨常常开导年轻医生说，医生的工作如果能注入自己的同情心和责任感，全力救治的过程，患方也能感知，这样的医患矛盾肯定会少很多。

第三，业务能力要强。“急诊科诊疗节奏和各专科不同，往往需要快速反应，快速稳定症状，为后续诊疗抢时间，因此急诊工作没法有即刻的三级查房，没法有宽松的时间做疑难病例讨论，因此，急诊科医生的这种快速诊断快速处理的能力培养非常重要，需要不断操练，日积月累。”

山缨感慨，手下的年轻医生是一支能吃苦打硬仗的团队，也是一支团结的队伍，互帮互助是科室精神。谁生病了，会有别的医生默默顶上；重病人抢救了，该下班的医生却坚守一线一起救治。“他们的精神令我感动！”

事实上，和这群急诊医生算八小时工作时间根本没有意义，全是奉献和付出。他们与时间的流速赛跑，体现生命的价值。

作为他们的领头羊，山缨的血始终是热的，陀螺一样连轴转的压力，也曾经让她动摇过，但是她仍坚守在这里。

“累不是阻挡我的理由。”

口述实录

唐晔

您觉得，带领这个团队比较重要的是什么？

山缨

第一，领头人不能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到下级医生身上；第二，要有自己的能力，成为他们的榜样，以身作则——如果我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是做不久的。尽管我不是全科医生，但基本功很扎实。38岁之前每年两个月的急诊都是这么早中夜班过来的，基本功可以保证自己少犯错。这一点在年轻医生的培养中很重要。

唐晔

您觉得，科室的急诊医生在乎什么呢？

山缨

他们在乎自己的专业前景和工作成就感；我作为他们的领头羊，有责任给科室引向一条正确的发展方向，管理上理顺流程，业务上开拓前景，让他们感觉到，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唐晔

您从心内科医生到急诊科医生，收获是什么呢？

山缨

我1993年开始做医生，20多年来挑战越来越大，责任越来越重，见识越来越广，勇气越来越足。工作的快乐是看到我尽心尽力治疗过的病人能康复，他们发自内心认可我。

从心内科到急诊科，从慢病管理到急病救治，不一样的成就感：急诊科考验综合能力，能快速诊疗急症，能把多脏器功能受损的病人转危为安，这也是一种满足。

唐晔

现在您已经能从容地面对急诊室的情况吗？

山缨

人命关天。我恐怕还做不到从容——急诊室里此起彼伏的问题，只能抓大放小，但任何小的疏漏都会成为我纠结之处，我只能极尽努力发现漏洞消灭漏洞。急诊医生其实没有轻松的时候，手机永远是开着的，On call 365天。

唐晔

遇到郁闷、焦虑，您一般会怎么度过？

山缨

不去想别的，凭自己的能力，能做到什么份上，就努力去做。比如急诊科医生，最焦虑的是两个长假。今年的国庆长假，我从9月中旬就开始做长假预案了——保安怎么增设，人员怎么分配，场地怎么划分，人流怎么区分。长假里，我每天上午都会过来查房，看看重病人，找找有什么隐患，春节也一样。把压力化解为工作计划和步骤，把难题一个个解决，相信经过几年的努力，把流程理顺、漏洞补齐、梯队建设好，床位配置好，盼着急诊运行越来越顺畅的那天早日到来。

唐晔

您现在还会锻炼，或者有什么爱好吗？

山缨

以前经常游泳，不过最近两年因为太累了，就不游了。要说爱好的话，我比较喜欢听大提琴。当情绪特别抑郁的话，琴声可以缓解我的压力。还有，在图书馆里三四个小时静下心来读一些书，学一些新知识，也能愉悦心情。没什么可以妨碍我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再去充充电。

采访/唐晔  编辑//吴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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