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时节经过榆林

作者：黎荔

天空似被蒙上了一层灰纱，寒意在空气中悄悄攀爬。飞机刚刚降落在这座北方的驼城，在这小雪的时节，听说不久之前，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降下。

坐上从榆林到神木的车，窗外是满眼黄沙漠漠的地与天。延伸的公路两旁是脱尽叶片的树，赤膊的树枝，硬搅着北风，不留半片残青。远处是空旷的原野，巨大的煤厂烟囱竖立着，冒出滚滚白烟。排出的烟如蘑菇云般斜在烟囱口，远看好像长时间凝固不动，直到近看，才发现白烟是从烟道缕缕升起的，在静稳天气条件下并不扩散，只在烟云边缘处，肉眼难以察觉地渐渐淡去，一直与烟囱外浅灰的阴霾天色融为一体。

我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远处的天空、山脊、高岗、道路，近处的村庄、树木、行人、车辆，同样是苍黄、萧瑟的北方冬天的景色，这里的特征是，沿途可以看到一座座高耸的煤矿井架，在这无边的冬天里，成为被西风无数次洞穿的钢铁玩具。有些路段可以看到运煤大车摇晃着爬行，努力翻过每一个沟坎。远处铁路运煤火车缓慢前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北方的冬天来得极早，总是等不到季节最深的时候，天气便变得寒冷起来。这里冬季漫长且寒冷，最低气温可达零下二十几摄氏度，国庆期间就已经开始供暖了。冷风从窗子吹进来，后背告诉我这是冬天。背对冬天我能说些什么，风袭来时我感到那么冷。蒙蒙的尘土飘满这北方的上空和这属于北方的无边荒原，给沉寂的大地增添了冬的衣裳和季节的色彩……

真盼望此时下一场小雪啊！小雪时节，让小雪如约而至，让小雪如精灵般纷纷而下。让大地上渐渐覆满了银花，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暇。一场冬雪的覆盖之后，一切都静寂了，原野闪闪发光。不知道这里雪化时，留下的是干净的石子与泥土，还是只会留下黑色的煤的粉末？

纷纷扬扬的雪，弥漫天地，它们冰冷地对我们保持着距离。对于我们的仰望，它们深怀恻隐，却无法作答。纷纷扬扬的雪，它们什么也不说，只是拿出全部的颜色，按天堂的样子，来布置尘世。可人间污秽而杂乱，一朵正在下降的雪，并不代表天堂，顶多是天堂失去的重量。雪在坠落中早已支离破碎，单薄的身体风一吹就散了，又如何重建天堂？雪花那么缓缓地、悠悠地飘落下来，是想在落地之前，多保留一点重建天堂的希望吗？这些天堂的碎片，以一场雪的形式，纷纷扬扬，在未被尘世污染之前，总是有着如初遇般的晶莹闪亮。然后，零星的雪融化后，便开始暴露出世界的斑驳。

雪肯定没有全部落下，它的掌心不会全部打开。有些雪，落在世界的这个地方，有的雪，落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而有些雪，则落在世界之外。雪在前头跑着，无法抓住它的衣角。在地上，看到的雪也只是雪的一部分。把车窗摇下来一点，风从树林的上空吹过，带来断木和枯草的气味。抬头望去，看到摇动的冬天、静止的天空，以及其它的某种东西。在微微的眩晕中，一株远处的白桦树正用深沉的目光向我凝望。世界之外纯粹的雪在哪里？好像依稀看到一匹白马陷在积雪中，它有梦的造型和水晶的透明，寂静无声，远远停顿在时光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