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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蛮荒与文明之间(1):拓荒

在蛮荒与文明之间(1):拓荒

作者: 一个人的电影院2019 | 来源:发表于2020-10-02 14:19 被阅读0次

    原创 弦铃

    那是一个卡在蛮荒与文明之间的年代,朱湖是一个卡在蛮荒与文明之间的村庄,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便是被卡在蛮荒与文明之中的懵懂岁月。


    01

    对于蛮荒的界定,是因为在妈妈的描述里我们家是朱湖最早的农户,在这里还是一片杂草的时候,外公外婆就带着他们的母亲和四个孩子来到了这里,开荒打草、捕鱼摸虾。后来跟着外公外婆来了一些人,这里就变成了村庄。

    这天上的大雁要往哪儿飞?水里的鱼儿要往哪里游?所有的群体事件中,更多的个体都是跟随者,而那儿排在前面的个体依据怎样的信息来判断所要去的方向呢?所有人类和动物最原始的迁徙都是为了食物,领头的就是那个找到食物的个体。只是人类不满足于食物,所以,我们一开始从没有人的地方向土地要食物;如果想要财富,就需要到人多的地方做贸易;如果还想要思想,就得到有先生的地方去求学。

    很多年后我乘坐火车在一些偏僻的山区经过的时候都会吃惊于在山里突然冒出的两三户人家,我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总不能从山里长出来吧?既然长不出来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既然从外地来为何要落在这样蛮荒的、孤独的、穷困的山坳呢?他们有语言和文字吗?

    也许,“穷乡僻壤”这个词就是为外公外婆这样的人造的吧,他们不惜到无人区寻找生存空间,从最原始的生活开始,仿佛开天辟地,却几乎要被世界遗忘。

    我在想,如果当时周边村里的人都不跟外公外婆到达朱湖,如果湖南的逃荒大军不在这里驻足,他们是不是就打算这样单家独户地过下去算了,我无法想像如果没有人来,他们会是孤零零地住在这里种植口粮,还是会与周边的村庄进行贸易将这里变成一座庄园呢?

    贸易是因为差异,这湖区与周边的土壤气候都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可以承载的生物品类也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所有与人类相伴或相离的动植物都随着人类的到来生长或消亡,拓荒仿佛就是人类在不断扩宽自己的生存空间,在荒地上复制良田喂养牲畜。那些边界到底是因为山丘、河流的隔断而演变,还是在复制的过程中有了些许的创新或走样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我走过很多的村庄,再也没有看到过像朱湖那样一望无际的田野与湿地;后来,我也无数次回到朱湖,但渐渐的朱湖也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朱湖。

    02

    尽管这里是一片荒草,但如果周边没有集市也是不能生存的,劳动工具比如锄头、镰刀,生活用品,如锅碗瓢盆,还有布料都需要买的,而且也能买到。村庄其实是围着小镇来拓展的。真正的蛮荒时代是没有小镇的,人类社会先是因为分工有了交换形成了集市,然后因为集市又辐射了乡村。除了到距离几公里的小镇黄水套买布料和锅碗瓢盆之类的小商品,其他都是自给自足。

    我不得不佩服外婆外公对土地的嗅觉,这里几乎是撒下一把种子就可以长出一片庄稼,水稻、麦子、蚕豆、绿豆、芝麻、荞麦、粟子、红薯、土豆、花生、棉花、黄麻、苎麻、瓜果蔬菜……,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我不知道,外公外婆是从什么开始种起的,到我有记忆的时候,这里除了湖水、大片还没有开垦的草地,就是成片成片的庄稼。

    衣服都是外公做的,外公是一个手工裁缝,他从老家汉川出来的时候随身携带了针线、剪刀、熨斗、木尺、画粉和顶针,外公用门板当裁衣板,用手工缝制衣服,手艺人靠到农户家做上工换得一点针线钱。

    鞋子是外婆做的,这似乎是每个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她们家里都收藏着家人的鞋样,鞋样是用纸剪出来的,拥有这个本事的人不多,因为鞋底与鞋圈必须能够很好地吻合。我不知道外婆的鞋样是谁剪的,爸爸妈妈跟外婆分家后,我们的邻居小秀幺爷就会剪鞋样,她拿着剪刀一刀下去鞋底跟鞋圈几乎是天衣无缝,村里的鞋样几乎都是她剪的。

    那个时候的房子也是自己搭建的,我们那里的人把房子叫”屋“,对外公外婆来说屋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们的屋是没有价格的,土地也没有价格,他们用木棒和草绳绑成排,用掺了牛粪的稀泥摸上去便可以用来做成墙壁,然后在搭好的框架上用树棒做成屋顶,在上面盖上茅草,搭几张床,坐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加上前门、后门就可以住了。

    不过举家搬迁到无人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简单的屋也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包括选址,平地,准备木料,搓草绳,砍茅草,和稀泥,这些都需要提前很久准备,家里还需要桌子板凳,而且盖屋子也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工,这个过程,他们每天都得来回走上上十公里,白天做工,晚上回汤岸口。

    最先在这里盖屋的人家每家都会占据一个天然的池塘,外婆家来得最早,占的池塘也是最大的,那个池塘就被他们叫”大坑“了,我们那里的”坑“用三点水做偏旁可能更准确一些,因为我们被称之为”坑“的其实就是盛满水的池塘,可惜现在电脑写稿子不能造字,我也只能用”土“字旁的”坑“来替代了。

    不过,与其说是大家陆陆续续来到这里,不如说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们开垦了这块土地,将荒草变成了粮田,用家禽替代了野兽,但这里增加了食物的产量,并没有因此变得繁华。文明社会的繁华并不是以土地肥沃和地里的产出量来决定的,而是由交换劳动产品的地方来决定的。

    03

    外公外婆来的时候这里不仅仅水里有鱼,天上有各种飞鸟,而且陆地上有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兔子和黄鼠狼是最多的,野鸡野鸭和大雁随时可见,蛇和乌龟是水田旱田的常客,偶尔还会看到野山羊和野猪。

    外婆和外公都是从有人聚集的地方来的,那些聚在这里的村民要么来自邻村,要么来自湖南,他们带来锅碗瓢盆、劳动工具,也带来了家禽牲畜。这些家禽牲畜让村庄里的鸡鸣狗叫逐渐多了起来,但这块土地上原有的飞禽走兽则在不知不觉中消亡了。

    妈妈说她小的时候经常捡到大雁生的蛋,还看见野山羊吃多了蚕豆叶被撑死,还有一次一头野猪不知道怎么不小心掉到了外婆家厕所里。我很小的时候还见到过一次野山羊,这大概是我们那里最后一只野山羊了,我不知道它是躲在哪里熬过无数个孤单的日子的,它出现的时候,全村的男劳力都带着锄头或铁锹追赶,最终将它逼到我们家前面的水坑中。

    兔子和黄鼠狼的抵抗力比较强,直到我上小学的时候还在一个雪天跟着哥哥去找兔子的脚印;而黄鼠狼偷鸡是经常的事情,它们从门缝里钻进屋,如果鸡笼骚动的时候奶奶能及时赶到可能让鸡幸免遇难。

    还有一次,我家禾场晒着谷子,我坐在门口边写作业边赶鸡,突然,一只鹞鹰箭一般冲下来抓鸡,我心跳加速,几天都感觉惊魂未定。其实每次黄鼠狼进鸡笼时,我都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因为损失一只鸡,而是突如其来的袭击,是鹞鹰和黄鼠狼的凶残。

    然而,今天到处都可以看见鸡、鸭、鹅、猫、狗、猪……,但企图再看见一只黄鼠狼、一只鹞鹰几乎没有可能了,到底是谁界定了谁“凶残”呢?

    04

    这里的人们虽然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但跟外面的世界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卡在蛮荒与文明之间的一块土地,就像是左手扶着锄头右手握着一个信封,聚集在这里的人们还带来了他们的风土人情,生儿育女、婚丧嫁娶、逢年过节、礼尚往来,都有一些规矩,这块土地变得不再沉闷。

    就连当年跑老东也没有放过这里,只是这里除了土地和湖水,实在没有太多油水可言,他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践踏妇女。还好,历史没有给他们太多机会,当这里真正形成气候,日本已经宣布投降,所以,这里没有留下战争的痕迹。

    但这里有过人类居住过的痕迹,村民开荒的时候挖到地下有很多棺材和尸骨,还有很多的灰砖碎片,后来开挖渠道又挖掘出一些陶瓷器皿。那些尸骨被挖出来后骨头里的磷在夏天会燃烧,没有灯光的晚上,磷火在风中漂浮,成为毛骨悚然的“鬼火”。

    这些不知死于哪个年代的鬼魂,这些地下的砖头碎片、陶瓷罐,没有人说得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完好地存在,他们的主人是谁?尽管这里距离三国中的荆州很近,但历史没有具体的记载,只听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一座城市,然后死亡袭击了这块土地,沉塌了,所有的人畜、物件全部陷入了地底下。

    但恰恰是曾经的死亡似乎给予了这块土地某种生命的存在,它让我感觉到这荒芜的土地并不是一片空白,它深藏着无数个灵魂,深藏着一种神秘的生命的力量。即使我无法探究,但我能够感受到出身在这里的自己灵魂中有一种神秘的记忆,我不相信自己的想法仅仅来自家庭和学校,我深信这深藏在地下的棺材、尸骨、碎片赋予了这里的土地和空气某种场域,我从不敢忽视它们的存在。

    05

    这是我写朱湖的第二个版本,我决定尝试另一种表达方式,我知道如果讲述人物的故事可能会让我的文字读起来比较精彩,人们关心故事中人物的命运就像关心自己的命运一样,那是阅读最大的满足。只是,每个人在写到自己的家人的时候不管你是否有意刻画,都容易让他们显得有点高贵和与众不同,甚至是充满了正义感。假如世界真的是这样,那些邪恶的人全部变成别人家的了。

    其实这怎么可能?每个”别人家“都有他们的”自己“,每个”自己家“对别人都是”别人“,既然每个”自己家“的人都代表高贵和正义,这个世界也就没有卑贱和邪恶了。

    所以这个版本的朱湖我尽量就事论事,不将自己的情感带入太多,不因为自己的主观性来影响读者的判断,我会尽量让文字读起来不要太枯燥,否则我自己可能也写不下去。

    在写这篇稿子之前,我几乎没有思考过我的来历是因为祖辈的迁徙,也没有比照过我自己的某些行为可能跟遗传有什么关系。

    外公外婆带着妈妈兄妹四个人到朱湖的时候这里方圆几公里没有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壮举,但单家独户地落在一个四面杂草的荒野之地,他们显然是有冒险精神的,我身上似乎流淌着冒险的血,不过我不是要往人少的地方去,而是想要到人多的地方去,我常常望着天边发呆,我渴望走过天地接缝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渴望见到陌生的人。

    后来我成为国营工厂一千多员工中最早辞职的人,而且是在外地打工还没有着落的时候就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同事担心我怎么退休的事情,妈妈担心我会在外面漂泊,我拒绝了所有的劝告,甚至是看着妈妈流泪的眼睛走了,我是只身离开工作了6年多的同事的。

    后来我发现,任何一次进入陌生的领域都会经历异域般的新奇,也会有落入荒野般的恐惧;我们所到之处,没有人的地方是可怕的,但有人的地方其实比没有人的地方更加危险。

    但是,没有危险的地方,似乎也没有希望。所以,我总是将自己放置于险境,我总是想在荒芜之处开垦一片新地,总是想在蛮荒与文明之中找到一把可以开关的钥匙,总是想在死亡与生命之间看见一束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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