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时节，寒风凛冽，繁华的开封市里依旧是一片灯红酒绿。
只见一辆辆人力车飞梭一般地你来我往，拉着阔老阔少、太太小姐们去寻欢作乐。
解放前，人力车是开封市内的主要交通工具，很多穷人就以此为生。
这天，在南门里停着一辆人力车，车夫年龄六十开外，脸上的皱纹象枯树皮，所以同行送他个绰号，叫“老干姜”。
这天老干姜拉不到生意，一直蜷缩在脚蹬板上睡觉，直到黄昏时分才算等来了一个坐客。
这个坐客胖得出奇，活象动物园里的大狗熊，一上车，压得破车“吱吱”直叫。
车到州桥上坡时，累得老干姜虚汗直冒，身子绷成了一条线，可车轱辘还是不转圈。
这时正巧过来一个身披灰旧军大衣的中年人，见得此景便抢前几步，在车后助了一臂之力。
老干姜陡然觉得车子一轻，很快就上了桥顶。
过了桥，老干姜扭过头一看，见一个大高个在后面帮着推车，十分感激，便向他点头道谢。
却没提防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跪倒在地，脸重重地磕在车把上，胖坐客正在闭目养神，车子一颠，差点把他从车子上颠下来。
胖坐客气得暴跳如雷，举起文明棍劈头盖脸就朝老干姜打来。
老干姜双手捂住脑袋，连连给他赔不是。
站在一边的中年人看不下去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胖坐客的文明棍，说：“他又不是故意的，你干嘛动这么大的肝火？”
胖坐客白了中年人一眼，朝老干姜怒吼道：“快拉，误了老子的事，要你的好看！”
中年人双手一拦，指着老干姜鲜血淋淋的嘴角，对胖坐客说：“你看，他还能拉吗？”
胖坐客一声冷笑：“老子是市财政局的，你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
中年人听后，笑了笑，对着胖坐客的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
只见胖坐客突然象触了电一样，顿时目瞪口呆，拚命朝自己脸上打耳光，边打边说：“我有眼
无珠，不识泰山·····”
这时，路上行人都围了上来。
只见中年人又淡淡一笑，问：“你拉不拉他到医院去看看？”
胖坐客点头哈腰地说：“我拉，我拉······”
他慌忙把不知所措的老干姜硬按到车座上，腆着大肚子吃力地扶起车把，东倒西歪、一摇三晃地拉起车走了。
在场的人看到胖坐客一下被治得服服帖帖，全都感到非常奇怪，不知那中年人是谁。
有个知情人说：“这个人就是河南督军冯玉祥！”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再说冯玉祥回到督军署，想起这事就生气，便下了一道命令：“凡政府公务人员，一律不准坐人力车。”
谁知这道命令一下不当紧，却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为啥？就因为这道命令下达以后，有钱人不敢坐车，穷人又坐不起车，独独苦了这帮人力车夫－－他们跑不到生意，不就等于砸了饭碗？
这天，一帮人力车夫们眼看没有坐客光顾，便把车聚拢在巷口，懒洋洋地蹲在一起晒太阳，捉虱子，扯闲发牢骚。
车夫中一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看到一个头戴破毡帽、身穿对襟袄的中年老乡走过来，便搭讪着迎上去问：－“老乡进城逛呵？贵姓呵？”
对方憨厚地一笑：“庄稼人没有贵姓，人家都叫我“闷葫芦”。”
“坐车吧？方便呵！”
“俺自已长着腿哩！”
“我拉你逛一下汴梁城，花不了几个钱！”
“不逛，俺想听听城里有啥新闻。”
小伙子见他也不坐车，咽了口唾沫，有气无力地说：“头号新闻，拉车的饿得前胸贴后背！”
闷葫芦一听，感兴趣地凑了过来，问：“爷们，听说冯玉祥坐镇河南，你们的日子不怎么样，是吗？”
一个中年车夫推了小伙子一下，对闷葫芦说：“好，好，好·····”
小伙子可天不怕，地不怕，“呒”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骂道：“好个屁！姓冯的是阎王爷当参谋，净出鬼点子！他一道命令得了个美名，俺肚里可尽唱“空城计”！”
闷葫芦一听，问：“拉车的没生意，你们咋不改行干别的呢？”
小伙子说：“做买卖没本钱，当伙计没保人，去学徒没门路，穷人有的就是这身力气！可现在就这么一条活路，也让姓冯的给堵死了！”。
闷葫芦听得也来气了，连声说：“姓冯的该骂，该骂！这样吧，我坐车，你拉；咱们就是要从督军署前过，气气姓冯的小子，你看怎么样？车钱我如数付给你。”
小伙子一拍胸脯，说：“行！你敢坐我就敢拉！车钱不要分文。咱不蒸馒头蒸口气！”
说着，把闷葫芦按到车上，拉起就走。
闷葫芦坐在车上和小伙子拉呱：“听说老冯也是个苦出身呐······”
“哼，孙猴子上西天，早忘了他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我看他跟老百姓挺近乎·····”
“唉，哈巴狗舔脚后跟，亲的不是地方！”
“这么说，老冯来河南就没办过一件好事？”
“要说没办好事也冤枉了他。他弄了个啥“治豫大纲”，好是好，可让下边的歪嘴和尚一念就走了样。就拿妇女放小脚来说吧，俺拍巴掌赞成，可老总们在大街上也逼着人家当场把裹脚布解开，吓得大姑娘、小媳妇不敢出门。再说查卫生吧，穷人家连锅都揭不开了，哪还有心思穷讲究······”
小伙子正说在兴头上，只听得闷葫芦拍着车板叫“停车”，他不知怎么回事，放下车把，转过身问：“爷们，咋的？快到督军署了，不敢坐了？”
闷葫芦要紧跳下车，说：“舍命陪君子，不去是孬种！俺在车上怪冷清的，来，咱俩换个位，你坐上让俺也拉拉。”
小伙子开天劈地第一回遇上这种坐客，拍拍脑门说：“我这拉车的，也尝尝坐车的滋味了！”
说着，“噌”一声就蹦到了车上。
那闷葫芦把黑粗布棉袄掖紧，扶起车把，一溜小跑，还真象那么回事。
可小伙子坐在车上，却浑身觉着别扭。
走着唠着，不觉来到督军署前。
小伙子刚要说话，却见闷葫芦直向署门冲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这下可怕了，心里直骂这个不开瓢的闷葫芦。
他拍着车帮急叫道：“哎，哎，这个衙门可不能进呀！”
谁知闷葫芦也不搭腔，径直拉车进了署门；两排卫兵不仅不阻拦，反而“唰”地举枪立正，向他们致礼。
小伙子见势不妙，蹦下车座，撒开脚丫就往外跑。
哪里还走得掉？早让卫兵给抓住了。
卫兵们连推带拉，把小伙子请进客厅。
直到这时候，小伙子才知道：闷葫芦就是冯玉祥。
冯玉祥亲热地拍着小伙子的肩膀，把银元塞进他手中，作为车钱，又叫卫兵把一袋袋白面粉装到人力车上。
他对小伙子说：“这点面粉你拉回去，分给揭不开锅的穷哥们，就说我老冯对不起他们，让他们受苦了·····”
小伙子捧着手中的银元，望着车上的一袋袋面粉，红着脸说：“冯督军，我这辈子再也不骂您了！”
冯玉祥一听，朗声道：“不，千金难买一骂！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百姓。以后啥时看到我老冯做得不对，你们尽管骂！当面骂，背后骂；捎个信儿骂，指着鼻梁骂；编着圈儿骂，直起嗓门骂。骂足骂够才作罢，啥时改了再饶他！”
小伙子一听，激动万分，一步三回头地拉着车走了。
这正是：
知错就改不怕人笑话，
千金买骂美名扬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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