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塘

  我在一片污水塘边长大

  成长过程中，是终日不绝的机器轰鸣声，邻居家的狗吠，和爸爸的呼唤陪伴着我，一到饭点，爸爸就会站在巷子口扯着嗓子喊我：“野人回来啦，一天到晚疯跑，家还要不要了啊？”有时候我能听到他在喊我，有时候不能，因为我跑的太远了，有一次雨天路滑还差点掉进污水塘里，为此还挨了一顿胖揍。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每次也并不是乱跑，我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去，就是污水塘边的一栋烂尾楼，因为离污水塘太近，住在那里面的人受不了每次下过雨后散发出来的恶臭和潮湿，所以都陆陆续续搬走了，楼顶上剩了一个破沙发，雨过天晴后的黄昏我就会坐在那里看彩虹，没事儿的时候也会来，看看不远处的城市，看看天空，再看看污水塘。

  有一天看完夕阳回家，吃饭的时候，我对着我爸说“我觉得这一切挺虚无的，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爸愣了愣，放下筷子问我：“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下我有点无言以对，因为他用他成年人的思维把我否定了，他不知道的东西，那就是不存在。

  他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了？”我答：“没啊，只是一种感觉，有时候觉得你不是我爸，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我跟任何人也产生不了联系，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他听完沉默了，我有点无所适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过了半晌，他闷出一句“别想了，你不是爱吃肯德基吗，今天我去城里了给你买了一份，赶紧吃。”

  我闭嘴了，大口嚼着鸡腿堡，我想起第一次吃肯德基也是吃鸡腿堡，我妈带我去吃的，很多年前了，那时候能吃肯德基是一件新奇又奢侈的事，坐在店里的时候我高兴坏了，闷着头一直吃，我妈跟我说爸爸下班也过来了，我说太好了，咱们一起吃，爸爸应该也没有吃过。

  我爸来了，阴着一张脸，我心想完了，难道是我昨天不小心把水泼在他被子上被他知道了？

  他坐下来，也没点东西，看着我，艰难地开口：“妈妈和我可能要暂时分开一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比把水泼在被子上还严重的事情，我心急火燎的想开口，却被汉堡噎住说不出话。

  妈妈拍着我的背说，你想跟谁一起生活呀？我们都尊重你的意愿。我看看她，看看低着头的爸爸，我说：“妈妈，我不知道。”

  结果我妈当天晚上就收拾好行李准备搬出去了，她走的时候跟我说，想清楚了她就来接我，当时爸爸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我看见他好像哭了。第二天早上他起了个大早给我做早饭，结果鸡蛋煎糊了，面条也坨了，他挺不好意思的，跟我说凑合吃，没有你妈妈做的好，我说没事儿，然后把早饭一扫而光，他骑着自行车送我上学，我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跟他说“你做饭好吃着呢，我以后要天天吃。”

  其实我们之间相处的挺好的，他觉得我是个聪明的小孩，我觉得他是个懂事的大人，我们有时候聊天，什么话题都能聊，他跟我说“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污水塘一样，一眼望不到底。”我想了想，跟他说“你比我还要绝望。”我爸笑了笑，说：“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啊？”我摇摇头，看着他：“但是我希望你好，你是我爸爸。”

  后来有天早上我起床，看到他没有给我做早饭，我以为他去上班了，给他打电话，发现手机，钥匙和钱包在家里。我感觉怪怪的，就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他，门卫一边拦住我不让我进，一边给他的科室打电话，科室里的人说，一周前他就把工作辞了。

  我有点慌了，赶紧给妈妈打电话，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就跟她匆匆忙忙的去报了警。

  两天后警察找到了他，在污水塘里，人被泡的发涨，妈妈捂住了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了几滴热热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一点都不害怕，如果不是因为警察在我肯定会上去抱着他，他是我爸爸，没有人会害怕自己的爸爸。

  警察说他是自杀，妈妈不相信，觉得不可能会这样，我跟妈妈说，我相信，这是真的，妈妈抱住我，哽咽着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啊？怎么会呢？”她被吓得不轻，我能理解她。

  三天之后我们把爸爸下葬了，我看着他的照片出神，其实我并没有被他抛弃的感觉，我也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葬礼上也一直绷着没有掉眼泪，抱着他的照片回到家，看到他几天前为我摘的栀子花还插在瓶子里，日历还没撕，日期永远停在他走的那一天，我打开冰箱，看到冰箱里大大小小的位置都爸爸被塞满了食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整个人突然觉得好累，我躺在爸爸的床上，恍惚间好像看到他在厨房忙碌，张罗着给我做饭。

  我喊他的名字，他不理我。

  为什么呢？

  爸爸，回答我吧

  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