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7

2019-11-17

父亲

            我的爸爸，在那个年代被坑害的人生，爸爸从出生就被扣上了地主儿子的帽子，我爷爷是书香子弟，只因家族显赫被打入了地主黑名单，正当壮年早早遭害，留下我奶奶带着七个儿子孤苦度日，我奶奶是真正的瑞安城里人，三寸金莲，貌美如花，富家千金，别人穿布衣，奶奶穿的是绫罗绸缎，只因嫁给我爷爷，地主婆的身份令她众叛亲离，悲苦一生。

            在那个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的环境下，在我爸爸身上解读最多的一个字“忍”，他习惯了逆来顺受，他从出生就没有享受美好童年，缺少爱，缺少温暖，所以他也不懂爱我们，对我们很苛刻，很严格，从小就教育我们，吃饭不许说话，也不能发出声音，筷子不许乱挑，吃鱼要嘛从头开始，要嘛从尾开始，扫地扫把都不能自由拿，要以他的标准扫地，东西用好了，从哪里拿过来，必须放回哪里去，等等等等……，所以我家的东西永远不会变，哪怕一个瞎子在我家生活，用东西都很自如，爸爸没上几年学但字写的很好，爸爸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爱干净，柜子里的衣服，床上的被子，折叠的每个角都对整整齐齐。

          也许长年的不平等怨恨积累，爸爸脾气很不好，他平时不爱说话，只要他心情不好了，我们就是他的出气筒，记得我很小很小时候，应该不到5岁吧？头上长很多疮，也许是痛吧，晚上睡觉一个劲的哭，一个劲哭，爸爸睡床那头，被我哭烦了，拉住我的脚用力一拽，头皮擦过凉席，也许是一下子痛麻了，也许被吓到了，猛的停止不哭了。弟弟比我小两岁，虽然爸爸有点重男轻女，虽然他带弟弟多点，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稍有不顺心，一个巴掌甩过去，记得有一次，我姐弟俩和一群孩子去河里游泳，爸爸拿着木棍怒气冲冲叫我们上岸，弟弟走前面，我跟在爸爸后面，他拿着木棍一个劲往弟弟身上抽，每次我俩被打都是忍着不哼声，只要哭出来，那就挨的更狠，那次虽然我没挨打，但木条抽在弟弟身上，比打在我身上还痛，每抽一次，我在后面颤一下，一根木条断成寸寸，弟弟身上一条条红印，他就是不哼一声，晚上妈妈回家看到了，给弟弟身上抹药，我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要打我们？其他的孩子都是一样的玩，为什么他们的父母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妈妈也说不出所以，只是觉得爸爸有时候就是不可理喻，他要打人完全是靠心情，而且没有先兆就出手，好像是种惯性，甚至让我们熟悉到，他什么时候就要出手，我们在前面都不用回头，准确的感觉他巴掌甩过来时，蹲下身子躲过去，爸爸突然一巴掌甩空了，那一刻也许顿悟打的太多，套路都被我们清楚了，怒气反而平息些，这种挨打的历史，直到妈妈不幸去世后，爸爸再也舍不得打我们了，最多也就骂几句。

          妈妈在的时候，我们家虽然住的是土茅房，但衣食无忧，妈妈喜欢做点小生意，爸爸专注农活，我们家过的挺安稳，突然，妈妈走了，天塌了，家，一下子变了，老实巴交的父亲变的更沉默了，他为了养活我们，每天天刚亮就出去干活，晚上很晚才回来，爸爸仿佛又回到了解放前，不，比解放前还悲哀，他还有两个拖油瓶，那年弟弟11岁，我13岁，年迈的奶奶又多了份责任，每天给我们做饭，因为只有爸爸一个人的收入，远远不够一家人的生活，我们很穷，没钱，奶奶给我们做最多的菜是狮子头，就是很多米粉混一点点肉做出来的肉丸，我们再也奢望不到妈妈给我做的好吃的了，穿的都是旧衣服，弟弟很多袖子都短一截了，还勉强将就穿。

            岁月慢慢的熬过来了，我姐弟俩也该自谋生路了，在爸爸的旧思想里，我们只有去打工，我不这么想，我要做生意，我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我们没钱没背景没社会经验，说也不用说，不现实，我们只能乖乖去打工，也许在爸爸的眼里，儿子是重要的宝，女儿是不争气的债，所以他的重心在弟弟身上，弟弟娶了个好媳妇，把爸爸也接到城里去了，那些年我确实很颓废，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好不容易我靠自己的双手把店开起来了，这一路的辛酸，艰苦只有自己知道，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我要养他终老，说是孝心其实是在赌气，我在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养老是靠女儿，而不是儿子？但是，老天爷偏偏捉弄人，命运注定了，我们一家来到这个世界，身份就是难民，我们犟不过命运，就在我工作刚刚起步，爸爸刚刚放下担子轻松时，被医院查出了肝癌晚期，一张化验单成了死刑判决书，我们太清楚了，因为我的家族很多年纪轻轻都是癌症走的，弟弟不甘心带着爸爸去上海，结果是枉然的，到处寻医除了消耗他的体力，更增加他的痛苦，短短一个月时间，爸爸走了。

            爸爸走后那些年，我一直在回忆，回忆他的点点滴滴，明白他心里的苦，我后悔明白的太晚了，也许老天爷在惩罚我的不孝，所以不给我报答的机会，爸爸人生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去旅游，我给他钱时，心里是很开心很开心的，记得当时跟他说，以后想去哪玩只管去，爸爸您答应过的，您说过下次想去的地方，可是您不守承诺，您走了，留给我的是永远挥不去的痛，其它的痛苦都是短暂的，唯独您让我深埋在心底，不敢想不敢碰，身边的知己曾经无意中提起您，触动我的情绪，他一直认为我很坚强，当时在我面前却手足失措害怕了，从那后再不敢在我面前提您了，您走了，而您遗传我的生活细节让我受用一生，您习惯把东西珍藏着，不管有用没用都舍不得丢，我也是，您做事情不会丢三落四，有收尾，我也是，至于后来和其她伙伴一起做事，感觉她们做事情真不咋滴，因为她们的父母不如您，您是我心中最优秀的爸爸！我欠您的太多，愿来生我再做您的女儿，让我补过吧。

2019-11-17

                                            不幸，也幸（2019.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