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碧蓝的海被风吹得皱起一层又一层,细小的波纹反射着天上那一枚刺眼的日光灯,闪烁着刀刃一样危险的光芒,一把把匕首刺破海面,又消失在海面,流出白色的血液 ,散发出一股股腥味。白色的血堆成泡沫一点点涌向岸边,涌上仓黄沙滩上行人的脚,似乎把罪行推给了那些肉体,冷峻的白光刺向看海人的瞳孔,像是要把人的眼睛刺瞎了才甘心。
风夹着沙子在空气中狂舞,恨不得把沙子揉碎在自己的怀里。树叶被风撕扯得四分五裂,在这场狂欢里,每个参与者都在享受着残暴的暧昧,为了生命里那点点自由,鱼死网破的追寻着。沙滩上的肉体,蚂蚁一样在风中零零落落,快速地向树林中收缩。只剩一个白点——像是大海的血液活了过来——在沙滩中间闪烁。
纯白的蕾丝手套,压在白色网纱缀着黄花的帽檐上,另一只手压在白色的裙子上,风刮过白到刺眼的长裙,时而飘起,时而落下,白点时而变大,时而变小,她迎着风走着,不疾不徐,一点点向树林的方向移动,她比这沙滩上的一切都要优雅,尽管没有人看着她。突然一个黑点从树林里掉了出来,快速的溜向白点,绕在了白点的后方,又和白点一起向林中走去。
天空乌青,远处的暗云径直的卷向岸边,刀刃一样的波纹一层层的消失在海里,白色的泡沫却留在了岸边。最近的天气就是这么阴晴不定,乌云顷刻间便将阳光遮的十分严密,黑夜也出现在了白天,树林里的旅社逐渐在乌青的世界里亮了起来,灯光被树叶割成金黄的碎片,在风中影影绰绰。
玻璃倒映出她精致的脸部轮廓,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十指相扣压在膝盖上,使劲的想要听懂对面那位身着蓝黑色西装笔挺的男士在说些什么。
“你倒是像去参加什么舞会?”他问,“你从哪里来,一个人吗?”
她细白的脸上霎时间升腾起两片红晕,“薏谷镇,我......一个人。”
“那是个好地方。”他看向窗外,桌上昏黄的灯光贴在他的脸颊上,黑色的瞳孔停滞在眼眶里,顿了几秒钟,他转过头,黄色的光芒重新出现在他的眼中。
“你喜欢这里吗?”
窗外持续翻涌着乌青的云,吞了海,吞了沙滩,吞了树林,似乎下一秒就要吞了这个闪烁的黄色盒子。
“喜欢”
“即使现在?”
“即使现在,你不喜欢吗?”
她的脸颊瞬时间又红了起来,为何要多问这一句话呢,也许少说几句话她也许可以早点从这场陌生的谈话中脱身,她内心多么希望对面不会对自己的问题感兴趣,可是偏偏这样的问题无法让人不回答。
他再次看向窗外,那双眼睛重新暗淡了下去,他那棱角清晰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穿透了玻璃,走到了风中。雨水一滴一滴砸在玻璃上,一道一道水痕将玻璃割裂开,将他的倒影割裂开,将他的脸割裂开,像一道晶莹剔透的疤痕。
“我不知道......或许吧......至少现在没什么可爱的。”
旅馆里人不停从桌边穿行而过,有节奏的鼓点在人群中跳跃,五光十色的裙摆在昏黄的灯光里翻滚着,鞋跟扣在地板上,踢踢踏踏,啪啪作响。在这片沸腾的空气里,只有他们俩是安静的,寒暄也中断了。她看向窗外,看着那片乌青凌乱,喧嚣肆意的世界,就那样坐着,看着。他看向她,看着她的侧脸,安静的美好的不像是这世间该存在的东西,陌生的、纯净的、白色的。
夜晚来的也安静,他们道了别,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本就是陌生的人,谈话也没有进行的多么深入,她并没有很大的压力,旅程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是可爱的,狂风暴雨也可爱,玻璃中裂开那个人影似乎也是可爱的,可她对他幽深的脸怎么也看不懂,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的思绪望不穿。这种远远的神秘感,到底还是吸引了她,她向来充满好奇心。
明天是她在渡平的最后一天。风早已冷静了下来,只剩下无声的雨在窗外飘摇,紧闭的窗户让室内的空气浓缩了越来越多的污浊,她打开窗户,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掌撑着脸,凭细密的雨丝扑到脸上,整个人在闷热里清爽着,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渡平的最后一个夜晚,像是某种仪式。她曾这样告别了无数个地方的夜晚。
沙滩上昏白的阳伞下拉出瘦长的黑影,黑影上飘出缭绕的雾,像是在一点点蒸发。她侧了侧身子,伞下一颗橘黄的光有规律的闪动着,没几下就消失了,紧接着便从伞下走出个人——像是被黑暗孕育的人。那人将头转向了这唯一一扇开启的窗户,她怔了怔,赶紧将眼睛挪向了远处漆黑的山影。她很快认出了他。
他朝她点了点头,她再也没办法无视,也朝着他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也很快认出了她。
“我叫许榕,又见面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从那片沙滩出现在她的面前,像个鬼魂一样,走路也没有声音。
“你好,好巧!”她并不愿意告诉他名字,认为没什么必要,尽管他帮过自己,可谁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呢。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名字很重要吗?”她知道,一旦说出了名字,就意味着有所交集,尤其在这样的晚上,她才不愿做这种带来麻烦的事情。
“如果你不愿意讲,那名字也不重要,一个称呼而已,我自有对你的称呼。”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是吗?你称我作什么名字?”他一脸得意,好像料准了她会问一样。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没等他说完,她便打断道:“我可不愿自己成为别人。”
“当然不,那太无礼了,安小姐。”
“安小姐?看来你只为我取了个姓。”
“也许等我对你有更多了解,我会为你补全名字。”听到这句话,她不由得心中一阵紧张。
“真可惜,许先生,我将要永远成为你心中的安小姐了,明早我就要离开渡平了。”
“那真的很遗憾,安小姐。”
她的指甲在指肚上来回掐着,留下深深浅浅一道道粉红的印子,对自己方才说出那样不近人情的话,心中羞愧,但他的话不得不让她心存疑虑,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男人,说话如此轻佻,又如此老套与油滑,实在不能够让人喜欢。
许榕又看了一眼她,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尤为细腻,眉毛在额上舒展的铺着,脸上没带任何表情他笑了笑。
“足够了,这些已经足够了,那么,再见,安小姐,很高兴认识你。”说罢,许榕便转身走了。
她慌乱的手指停止了纠缠,整个人怔在那里,脸一溜红到了脖子根,她从未感到如此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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