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终于被安顿下来,打上了点滴。姐姐还在跑着为她准备着一些住院必备的事宜。木心目光在她两边幻视了一下,她的左边是个年轻男子,正斜躺在床上输液。右边床上没人,但被褥都在,应该是出去了。
木心把目光又转到了上方的输液瓶子上。透明的液体晶莹剔透,噗嗒噗嗒不疾不徐地滴落下来,那种微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钻进体内,像小虫子在手臂上轻轻地爬,有些痒痒的,让人很想用手抓。不过这种感觉已经习以为常,她知道治疗这个病的一种药水,进到身体里就是这种感觉。
刚才被姐姐拖拽着行走,身上热腾腾的,略微有了些汗意,没想到反而平复了来自肺部的喧嚣,那些嗤嗤啦啦的声音竟然变弱了,木心感到身体放松了许多。想来病也是欺软怕硬的,刚来到这大医院,它就有些顺服了。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由此慢慢舒缓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到了这里,想必就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慢慢地,木心盯着输液管的眼睛混沌起来。
护士,快点儿,45床的水快完了。
木心被一声大叫惊醒了,原来是她左侧的一个病号在对着护士站的方向喊,她警觉地往自己的瓶子里看,原来是她的液体没有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45床呢。
哎,我说,你先关小一点儿,没事的。
左侧床上的男子笑着安慰她,男子很年轻,大概有三十来岁,虽然是躺在床上,但可以看出他的体格是很健壮的那种。他这样的体魄会是病人,木心的心里打着问号,不过看他上方挂的液体瓶子,那结果自然就一目了然了。
谢谢啊!木心努力把面部表情调和得看着有点温度,对男子表达着谢意。都是病人,客套个什么劲。男子嘿嘿了两声。
木心没再说话。她的眼又蜿蜒着从一溜儿病床上掠了一遍。挨着男子床铺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子,穿得很周正,脸也红仆仆的,正和床边坐着的男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挨着他的那边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却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佝偻着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咳着,哼着。一个老头坐在她身边满眼焦灼地望着她,一只手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着。
木心想,那个男子和那个穿着周正的女人应该都没多大毛病,脸上的神采在那放着呢。那个老太太就不同了,她应该也是和自己一样是来抢命来了,甚至更急切。病,命,这两个字就把人给抓瞎了,想把你捏成什么就捏成什么,不是不愿意反抗,只不过已经斗的累了,筋疲力尽了。只是这病还在拉扯她,她的头发,衣裳都乱了,它依旧是不松手。她的毛孔里都开始往外蒸腾,云山雾绕了。她拼了命地想冲出去。心理上的反映直接反馈到了肺部。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又一次涌上来了,她使劲摁住胸口,还是没有阻挡住又一波的阵咳。
哎呀,又咳了。姐姐手里拿着一沓单子过来,慌忙跑上前把床前的一个小红桶递给她,身子歪在床沿边给木心拍背。木心排山倒海似的咳完,眼睛慌忙往那个男子身边扫过,万幸他并没有往这边看。木心偷着呼出一口气,才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明天要检查好多样儿呢!那看看这都是干什么的。姐姐把单子递给她,木心把它们放到被褥上用两根尖细的手指拨开,应该和县城里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就是把身上的零件在翻腾一遍。
木心的手在最后的两张单子上停下了,一个她不太了解,而另一个,她已经是领教过它一次,至今想起来还让她发怵,这要从她在县城医院说起。。
程主任,您看我这病,真需要到省里做那个检查吗?木心带着一丝希望咨询那个在县城里据说是权威的呼吸科主任。
你现在控制不住病状,你自己认为会怎么样?不检查怎么能对症治疗。女主任满是同情的看着她。
可是、可是,陈医生说,我这身体,或许会做不下来那个检查就……她的声音低得像蚊蝇,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她努力往回憋,它们还是滚出来了。
哪里没有意外呢,有人坐家里也横生灾祸,有人在路上有不测,你想想,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女主任声音不大,哪一个字都砸得她生疼。她不就是说,做了也许有危险,不做或许就只剩呜呼哀哉了 ,为了这条贱命,她豁出去了。
结果那条被医生说是独木桥的路她闯过来了,却好像是在鬼门关闯了一遭,那种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现在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她就感觉她的身子变成了一片薄薄的纸,漫无目的在空中飘,她都以为她飘不回来了,结果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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