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们

作者: 晗愁 | 来源:发表于2023-01-17 09:28 被阅读0次

少年纯情,总喜独自舔伤,故而那些恶待和善待形成了冰与火,使人备感煎熬,又使人努力地在幽深的黑暗中去寻找那属于自己的灯塔。如今业已步入而立之年,心中早已堆砌成了铜墙铁壁般的护栏,将那些所谓的恶待挡在了护栏之外,也同样将那些善待挤落墙角,惟有自己不断地去拉扯,才会再一次涌现心头。

当我提笔要写我的老师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是愧疚的。许是时隔太久,亦或是人心易便,亦或是其他缘由,总之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也说不上如何刻骨铭心地感动,也未曾使我在名利之中硕果累累,只是那两个名字始终在我心里萦绕,我甚至敬重得不敢称呼和抒写他们的全名,总觉得称呼他们的全名是种亵渎,又显得疏离。

如今想来,似有种深深受恩的感觉,因为那些启蒙才成就今日的我,虽说没有功名利禄,也无任何可以炫耀的东西,但自己是绝不能自我否定的。可能这就是那个自恋又臭美的我吧,能将卑微也想得超然脱俗的我吧。

那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迎来了我学生阶段的第一次思想启蒙,舒老师便是那时候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她将我埋入骨子里的自卑刨出土坑,烈火焚掉,再种上一颗自信的种子,等待慢慢发芽成长至参天粗干。

那时候,家里条件还是算比较困难的,吃得不算美味,体重却并不缺,身材有些肥胖,矮矮墩墩的,再怎么鲜艳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总像裹了个圆球,肚子上总自带几层游泳圈,将衣服撑得高低不平,许是臀部脂肪比较丰满,走起路来,似有种扭捏作态的感觉,鞋子穿在脚上总显得像个胀肚的黄豆似的,怎么看都不秀气美观。再加上同学的各种嘲弄,自卑便在心中生了根。

舒老师是美丽且严肃的,对学生的管理也相当严格,当我的班主任时,每每晚自习时,总喜欢偷偷爬上二楼,站在墙角偷看我们是不是用心在复习。那时候的教室还是一栋二层小木楼,很多年以来,我都没弄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踩着皮鞋却没有将木板叩击出一点声音。明明蹲在墙角偷看的是她,可总感觉我们才是那偷窥者一样,想要说会悄悄话,分心做些小动作,总得左盼右顾,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一旦被逮个正着,可得规规矩矩地站在室外赏星星赏月亮了。

她教我们语文课,专业的问题无可挑剔,于我而言,感念最深的还是心灵的救济。

那个年纪总爱多愁善感,身体也是状况频发,打小便是药罐子里泡大的,听母亲唠叨过几次,说是我小时候大病过一场,医生已经不收了,后来还是得了民间偏方才又把命留住了。可能太小的时候对于这些病痛、生命之类的事不太有概念,也都不太记得。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过的事物也随之增多,周边也有得些怪病去世的,那时候癌症已经在脑海里有了意识,我的阿太,也就是母亲的外祖父,就是死于癌症。我见过他临终前的模样,咬牙切齿地痛着,在那呻吟的哼哼声中熬尽了生命的气息。

所以当我得知自己得了肝病以后,生死也有了概念,再听说肝病很多是具有传染性的,故而各种恐惧便爬上了心头。但小小年纪的我也是要强且又伤感的,在做了无数心理斗争后,终于劝服自己不惧死,无一日不在渴望死亡的到来。但多愁善感是我的天性,故而还得写一篇感动所有人的文章,最好是能让父母亲友看了为之落泪的,在我死后,好能令他们时时挂念。

那一周的作文作业,我便写了一篇作文,自己反复诵读,每每读完都要恸哭一场,大抵内容便是感叹生命无常,病痛磨人之类的,其中有一句令自己最为感动,便是:“既是命运的安排,那么我不愿再留恋人世,也不愿再拖累父母,请上天尽早带我走吧,提拉米苏。”

第二日,我便被舒老师唤到教室外进行了谈话,她问:“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怎么这么悲观?”

我将大致的情况说给了她,母亲将那张检查单放至抽屉里,也被我偷来了,一直藏在书包里,已被我揉的皱皱巴巴,我将那张纸拿给舒老师看了,她看了后,眼里竟生出了不曾见过的可爱又好笑的神情,随即敲了下我的脑袋又温柔地说:“你这个小脑袋在想什么呢?放心,你这病没什么大事,不会死,也不会传染,今后吃得清淡些,加强锻炼,增强体魄便好。”

我犹如被雷击了般,站着动也动不得?被自己感动得稀里糊涂,居然是个误会?是自作多情了?还闹了这么个笑话?此刻我已无地自容。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舒老师对我的关注倍增,我的调皮和认真皆被她看在眼里,只是从那之后,我再未觉得她躲在墙角是偷窥,而是关爱和鞭策。

在后来,她布置了一篇作文是有关理想的主题,我又写了一篇,许是我这个人对于自己的理想总是多变,故而当时写的是什么,如今已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被当做了范文,在舒老师的鼓励下,我第一次走上讲台将自己的作文埋着头念了一遍,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鼓掌。

之后舒老师又鼓励我参与到协助管理班级的工作中去,渐渐的我不再惧怕别人的眼光,当然与同学之间的交流增多而变得熟稔,自然而然他们也不再嘲弄我。从此之后,我的语言表达能力,执行能力,尤其自信心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学习成绩也得到了一定的收获。

只是这一年的时间过得太快,舒老师也只带了我们这一年,升了中学后,学业加重,年纪也更大了,对事物的认知也不同,与舒老师便没了什么交集。在那十余年之后,再次回到母校,我又预见了她,彼此之间寒暄了几句,她问我:“现在在干什么?怎么不回来当个老师?母校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回来传承呀。”

我只是笑着说:“想回来呀,但在外久了,习惯了城市的喧嚣,家乡熟识的年轻人都走了,留下的熟人都老啦,我怕一个人在这里会孤单。”

自那次分别后,又隔了几年,这途中,我未曾再见过舒老师,想起她的次数也少之又少。到后来我又结婚生了孩子,那年端午节带着孩子回家看望父母,与母亲从集市上步行着回家,走到那座从我有记忆开始便一直都在的桥上,我又碰到了舒老师,她与爱人也是刚从老家看望完老人,此时已黄昏,他们正往家赶回,他们老远就停下车,揺下车窗喊:“燕子,回来过节,看你父母是吧?”

我答:“是啊,老师好久不见,过节好啊。”还未来得及多闲聊几句,他们的车已驶得没了踪影。在我看到的她,依然年轻靓丽,只是眼睛里多了几分憔悴。

后来听母亲说起,舒老师得了乳腺癌,已经动了手术。我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震惊,心想她那么爱美的人,手术后是怎么熬过来的。想着当年,她将我从“病痛”中,从“赴死”的决心中拉回来,而今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不曾说出口过。我心中涌起一股遗憾,久久挥之不去。

小学毕业后,对于即将迎来的中学,我心里是忐忑又期待的,可能是中考的成绩并不算太好,与那特等奖十块钱的奖金无缘,因而整个暑假里,我都在无精打采,怅然若失中度过。

中学开学的第一天,我们还有些无所适从,听说班主任是新来的青年才俊,姓张,本乡人,高等院校毕业后,回归故里,教授我们语文。关乎其他的消息,我们并不知道太多。那个时候,我们那儿农村的教师大多是职专类院校毕业,这突然来个青年才俊,倒是让我们又是好奇又是惶恐,翘首以盼要见见新老师的庐山真面目。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张老师走起路来,原来是带风的,让我疑惑的是,为何高等院校毕业的青年才俊总是笑得羞涩。每讲完一个知识点,总爱甩一下头,浅浅一笑,斜嘴吹飞刘海的那一刻总能撩人心弦。十二三岁的少女,毫不掩饰地承认心动了,第一次感受到男性的魅力,那魅力让人感受到阳光般耀眼,使我膜拜。

开学的第二周,我们选举了班干部,有了舒老师给与的锻炼,自信心已令我昏了头,我对那个最高的位子产生了巨大的兴趣,誓要拿下班长之位。进过几轮投票,我倒是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从小升中,我们是各个村小的集合到乡中学,再随机排班,故而其实我面对的大多是生面孔,我怀疑的是为何有那么多人支持我,张老师也是鼓励我积极参选。

到最后只剩下班长和学委两个位子还无人当选,也只剩下我和明华同学在竞争班长之位,我们俩竟然谁也没把学委这个位子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若我当时就任了学委一职,怕又是另一种人生,说不定就走上了学霸之路,而后便顺着学霸该有的路径一直走下去。

老师宣布两轮投票,我和明华同学是平票,这令老师犯了难,此时同学之间也是窸窸窣窣响起了议论声,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我站起来,毅然地举起了左手道:“老师,我投我自己当班长。”现场哑然一片,静寂片刻后是掌声响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票定音锤,老师宣布我多了一票当选班长,明华同学当选学委。喜悦之情自不待言,后来张老师教了我一个成语,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毛遂自荐”的典故。

实际中,在折服于张老师的才华和吹刘海的生动形象中,我们的相处中也有些不愉快,那些不愉快在后来的这许多年里,依然让我每每想起就面红耳赤。

农村的孩子大抵是不怕运动的,而我可能是个奇葩,运动项目那时候对我来说,不能说是噩梦,也总能算得上无奈,我本身并不排斥运动,但只要稍微一运动。脸便会红得发紫,直至耳朵都会发烫。

一次早训,拉着队伍跑了三公里回来,一路上竭力跟上的我与另外两个女同学终究还是掉了队伍,还在校门口便听到了上课铃声,拼了命似地朝教室跑去,但还是被张老师逮住了,我们三个被罚站在教室外了,此刻只觉浑身发热,身上的汗水还在淋漓,冬天的早晨,吹一口气,便升起了一缕白烟。不知是羞躁还是委屈,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眼泪不争气地刷刷地往下掉,还抽泣出了声,这是一个班长的脸面被摔在地上了。

张老师站在我对面,默不作声,只无奈地叹气,于我而言如同一个世纪那么久的几分钟过后,他还是开口了:“去吧,看你这脸红得像什么样子,喘不过气了还。”

这件事给我伤害,实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被治愈,当然这里面还是有张老师的不少助力,我对他的龃龉,在他看来,好似从未有过般,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活动,让我去落实,倒正是这种忙碌让我慢慢忘却了之前的羞屈。

与张老师相处的两年里,给我的感觉,竟不像一个学生和老师的关系,不知怎么,这其中好似有股暗自较劲的感觉,他说我做不好的事我偏要做好,他说我做得好的事情,我又蛮不在意了。总之,两年的时间里,他将我的性子磨成了精怪般多变,不服输,又迷之自信,时而又豁达开朗。在当时,我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直至十年后,我再回到母校,见到当时的化学老师,他隔着老远就大喊一声:“哟,你这个老油条回来啦。”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何时变成了一根“老油条”的?细细想来,原来在十年前,张老师已令我发生了质的改变,我已从幼年时那个自卑的灵魂中,完全脱了壳。

初二结束的时候,在升入初三前又开始分班合并,我们班被分散了,一分为二并到了其他两个班。而张老师也就是在此时,参加了物理科目竞技大赛,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进而被调到了县一中任教,教授物理,此时我才知道,他的专业是物理,却教了我们两年语文,还教得有模有样。

也是自此十年后,我再次回到母校的那一年,是那年的夏天,当年,同在张老师班上的同学刚好在家休养身体,得知我回乡了,便联系了我,问我有没有想法跟他一起去张老师家拜访。那点点滴滴的记忆瞬间便在心中涌上来了,我毫不犹豫应声:“去啊。”

我为着买什么礼物头疼了半天,烟或是酒?或是稍微贵重些的礼物,又总觉得唐突,无奈之下,我俩买了几样水果便上门了。

寻了许久才找到老师家的门牌号,敲开门,老师惊讶一钝,随即又瞬间叫出了我们的名字。待我俩坐下来,我才得以看清老师刚四十岁,头发就已白了许多,只是带风的节奏还在,我的鼻尖一阵酸楚,眼眶有些湿润。老师只说:“燕子,多年未见,你倒是跟以往大不一样了。”我强忍着泪欢笑起来。

在聊话中得知老师已经任了县重点中学的重要领导,他说很累,却也值得,又叮嘱我们要好好的,好好努力加油。聊了约有一个小时左右,我们便起身告辞了。

再一次得知老师的消息,就是去年了,听说他要调回我们的母校,他曾经奋斗过的中学去任校长了,我听到消息后,那股兴奋劲儿实是无以言表。

妹妹在母校已经任教有六七个年头了,她说在一个地方太久了,让人沉闷无劲,加之同事之间关系太复杂,深陷在处理人际关系的漩涡中,很累,她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做好老师的本分,想要申请调岗,去别的地方试试,我劝解说:“再等等吧,张老师要来了,他是个有才华的,又很体贴、尊重他人,也很懂挖掘人才,会给你们更大的空间,可能他来了后,你们的生活会变得更简单纯粹些。”

而我,则在计划着,等他上任后,我便找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踏上归途,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带上一壶老酒,让母亲炒上几个可口的下酒菜,我们师生俩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小嘬几杯,聊聊过往,谈谈人生。

然而,在我寻着了日子,眼看着归途就在眼前时,却得到了张老师并未调动,继续原地任职的消息。

我明白,而今我已远在千里之外安家,回乡之日屈指可数,这一次的未能相见,想必会永远地定格,再见之日恐将无期。

我亦明白,指引着我寻归的灯塔却将永久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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