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奎是我小时的玩伴,他和我一样,当年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成了没人搭理的“狗崽子”,五六岁时他又患上了小儿麻痹,腿部留下了残疾。
二奎的爷爷吹了一辈子笛子,人老了,牙也快掉光了,老人怕自己手艺失传,就想传授给二奎,开始时二奎也是稀了马哈,等能吹成曲了,加上我们这些玩伴“捧臭脚”,二奎这才对笛子产生了兴趣。
我们上小学时,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政治气氛正浓,学校的文艺宣传队非常吃香,每每有重大活动,宣传队的“红孩子”们各显身手,在台上吹拉弹唱,好不风光。
躬逢其盛,我们这些“嘎啦虾”除了坐在台下摇旗呐喊,剩下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许多学生都央求家长挖门子弄戗,托关系进宣传队。当然了,进宣传队首先要突出“红”,讲究根红苗正,其次是要有特长,有文艺细胞;还有一条,那就是要有关系,一般老百姓家的孩子,除非你身怀绝技、出类拔萃,不然,只能是老太太吃咸盐--齁齁(后后)的了。
上到三年级,二奎也做梦娶媳妇,想参加宣传队。终于有一天,他鼓足了勇气找到老师,老师惋惜地瞧了瞧他:“先不论你笛子吹得如何,单凭你家的成分和你的腿脚,进宣传队就不可能了。”
以后的日子,二奎像得了场大病,整天垂头丧气,心情坏到了极点。
中学毕业后,二奎没能混上正式工作,在镇子外的农场成家,靠种地和养羊为生,孩子老婆热炕头,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每天早上,二奎都要到河套放羊,别人放羊都拿着鞭子,二奎放羊却带着笛子,等羊们吃到八分饱时,二奎就吹上两曲,那些羊像是能听懂笛声,纷纷聚拢到二奎的身旁,一边聆听音乐,一边悠闲地倒着嚼。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二奎在前,羊群在后,静静的河面上,倒映出一幅美丽的山野牧羊图。回到家,挤出的羊奶里都跳动着一串串美妙的音符。
久而久之,二奎的吹技大增,他从山野吹到社区,又从社区吹到区里。两年前,在市里组织的春节文艺晚会上,他的一曲《牧羊曲》一炮打红,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牧羊艺术家。
当有人劝他把家里的羊卖掉专攻艺术时,二奎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卖掉羊呢?羊要是卖了,听众就没了,我的笛子还吹给谁听?”
一次我去河边钓鱼,正巧遇见二奎在放羊,二奎抓住我的手感慨到:“小君,人活一口气呀!就因腿脚不利索,我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混上,要是没口心气儿,要饭吃都找不到大门呐!”
我打断了他的话:“可别哭穷了,你现在不是很好吗?羊养得不错,笛子也吹出了名。”
二奎沉默了半晌:“养羊是为了生活,吹笛子是为了争气,你还记得小时我想参加文艺宣传队的事吗?不想蒸馒头,我是想蒸(争)口气呀。”
二奎的话使我感触很深。是呀,不蒸馒头争口气,这不正是天下所有弱者和草根的最强音吗?
每天上下班我都要路过一个馒头摊,每当那笼屉被掀开时,就会雾气氤氲,热气腾腾,四周都弥漫着馒头散发的麦香气。
有时人也像笼屉里的馒头一样,只有靠顽强、执着的心劲儿,才能释放出馥郁悠长的人生香气,才能洋溢出生命的美好华彩。
人不能因为强大而自满,更不能因弱小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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