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东
高丁完小教工宿舍区一
人的情感是很微妙的,随着岁月更替,对一个曾经工作或生活过的地方,总是会生出许多怀想来,哪怕住的时间不长。
这次,我带领婺城区戏曲家协会会员开展走读白沙采风行动,到白沙溪源头银坑,收集白沙文化的起源和传承。我们从银坑村开始往回走,一路行来,来到亭久村,在祖郭殿这个地方观看白沙老爷卢文台墓地。
卢文台墓地就在一个荒废了的学校旁边,面对熟悉的操场、熟悉的民房,还有熟悉的古樟树,这一切都曾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因为,在这里,我曾经以代课老师的身份,与高儒、亭久等地的孩子们相处了半年时间。
这个学校,就是曾经的高丁完小。
当年的教室依然排列在学校操场边,当年的教师宿舍依然还在祖郭殿厅堂外侧,只是学校搬离后,墙体显得灰暗破旧,我当年居住的宿舍里,床、椅、桌还摆放着,但多年缺少管理,已经蒙上了厚厚的尘土。
目睹着熟悉的一切,我的内心思绪万千。二十四年前的生活片段,不断在我脑海里翻现。在那段日子里,我住在这个学校里,每天和学生们一起学习、生活,岁月中的点点滴滴都不曾忘怀。
在我离开校园之后,我也常常想起山区可爱的孩子们,他们清纯的眼睛让我看到了许多真诚和友善。这样的目光是后来我所工作和生活中所不能遇到的。太多的社会纷杂,带给我们太多的浑浊杂念。只有在这些山区孩子们的脸上,才能找到这样清澈的眼神。
许多学生在二十多年之后,依然还记着我这个不很称职的老师,这让我时常感到惭愧。李飞凤、郑正富等学生在我离开学校不久,还多次写信给我,表达他们内心最纯洁的思念,和山区孩子对老师的留恋之情。
如今,离当年在山区代课时已过了足足二十四年,这些山区孩子也都已长大成人。但是,学生们在每年的教师节、春节,都会给我发来短信问候,这种真诚的情愫足以让人感动。真没有想到,我这位仅教过他们一个学期的代课老师,竟会给山区孩子们留下如此强烈的印象……
当年的教室二
记忆的列车载着我对以往岁月的眷恋,又驶回了当年我在高丁完小任教的岁月。也许没有人会想到,中学毕业后在家务农已整整十三年了,我还会有机会重返校园,去充当“孩子王”的角色。
能够有幸到山区代课,缘于高丁完小校长邵寿贤。邵寿贤是我们汤溪老乡,一直都在沙畈一带从事山区教育工作。当年9月开学后不久,学校原先的代课老师突然因去上学而辞去了教务,这让本来老师就十分紧张的山区学校措手不及,紧急招募一名代课老师成了当务之急。
但是,当时代课老师正在逐步清退,已没有了多少转正的机会,而且工资也十分微薄,既无“钱”,也无“途”,邵校长辗转了好几个村,打听了许多曾经代过课的农村青年,但几乎没有人愿意去从事这个行业。
邵校长为此事急得不知所措,当他来到我们村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初秋的夜晚,天气还有些燥热,忙完农活后,人们还在院子里纳凉。邵校长当时倒不是想来请我去当代课老师,纯粹是因为与我父亲相识,作为老朋友探望,才来家里小坐。
邵校长和我的老父亲一起谈论起聘请山区代课老师的艰难,脸上多少显现着无奈和无助。老父亲就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人,你看看,我家儿子行不?就让他去试试吧。”邵校长当时以为是开玩笑,也就不经意地说:“你家儿子哪里会去山区吃苦啊。”
不过,邵校长还是提出见一见我。当时,我坐在邵校长边上,腼腆而羞涩,胆怯得不知说什么好。
当我把中学毕业后,利用业余时间,在报上写作并刊发的文章摆在邵校长面前时,这位老师才惊讶地看着我说:“啊呀,原来就是你啊,我当时看过报上文章,以为是个老学究呢。哈哈哈哈,真是太巧了吧。”他转过身对我父亲说:“行行行,我们山区正缺少语文老师,你家儿子文章写得好,都能登报纸了,到山区担任代课老师,完全是足足有余。”
当晚说定的事,对于我来说,还是像梦一般,迷糊得有点摸不着边际。在我的心中,当老师,那该是多么有学问的事啊,我哪能成啊。所以,第二天,我并未当真,早早地下地干活去了。而邵校长则第二天一早就骑着车子来我家商谈,如何去山里教书的事。
三
我父亲也以为昨晚上事,只是随口而言,并未当真,没想到,邵校长第二天真的会来相请,这让老实的有些木纳的父亲有点慌乱不及。
当时正值阴历八月,秋收大忙即将开始,家里还有一大堆农活,需要我这个正劳力承当。所以,我父亲只好一个劲地推辞道:“嘿嘿,这事哪能成啊,你看看,还是请别人吧,我怕误了山里孩子的前程呢。”但邵校长好象对我十分相信,一个劲地为我鼓气:“别怕,你在报纸上写的文章这样好,有这样的语文水平,完全可以胜任山区代课老师职业,就放心好了。”
看到真诚而又热切的邵校长,我父亲也有些动心了,而我则也在心里打起了小鼓:“我中学毕业已经十三年了,从没走出农田过,如果这次有机会去代课,只要自己努力工作,说不定也可以给自己换个生活方式。”于是,便应允和邵校长一道,前往高丁完小任教。
也许山区缺少老师是一件急事,容不得半点耽搁。说走就走,当天下午,我打点了一下简单的衣服被褥,把自己平时要看的书和笔记本,带在身上,就和邵校长骑自行车出发了。
当时,正值秋风初起,正午的阳光还十分炽热,我随着邵寿贤校长,沿着白沙溪畔蜿蜒崎岖的山路,蹬着自行车跋涉了整整五十多公里,来到了座落在五峰山下那个翠竹映趣的地方——周村乡祖郭殿,开始了我“为人师表”的里程。
二十八岁的模样四
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高丁完小就座落在这个叫祖郭殿的小山村里。学校周边是挤挤挨挨的村落,“校园”也是开放型的,根本没有校园,村里的通道直接从学校操场上直穿而过。成群的牛羊和鸡鸭,每天都在操场上,和学生们一起娱乐。操场边低矮的瓦房就是学校的教室,教室旁的参天古樟更显示着山村的古老和久远。
中学毕业后,我一直从事着农业劳动或进城务工,虽然偶尔自娱自乐式的涂鸦一番,也不过是填补一下报刊编辑的“空白”,根本没有到课堂上正儿八经地给学生上课过。
初来乍到,我还以为,可以跟着老教师旁听几堂课,再模拟着自己上阵,但山区小学教师奇缺,近300学生,连校长在内只有7个老师。老师的缺少让学生有些“等米下锅”的味道。所以,邵校长说,没时间培训听课了,你自己估摸着上课堂讲课吧。
当我走进高丁完小四年级教室,学生们早已端坐在位置上。教室里悄无声息,令人感受到校园特有的庄重与静谧。我站在讲台上,面对射上来的四五十道目光,顿时有些惊慌失措,一时不知将如何去“师道尊严”。
为了掩饰暂时的慌乱,我灵机一动,作了一次简短的自我介绍:“同学们,大家好,我姓戴,受邵校长邀请,前来接任你们班的语文教学,希望今后我们共同努力,并能成为真诚的朋友,谢谢大家。”说完,我深深地一鞠躬,然后听到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第一堂课,我就这样赶鸭子上架般开场了。在课堂上,我领同学们朗读课文,讲解词意,分析段落,归纳中心。虽然我没有当过老师,但我明白,教会学生认字,是老师的基本功能,引导学生分析课文,是老师的重要手法。只有让学生理会课文意思,懂得文章的内容和结构形式,才能让学生理解其中的含意。
以后的日子里,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不过我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总是板着一付令人望而生畏的脸孔,我相信“感情注入法。”因此,我始终微笑着从教室中走进走出。
在学校里,除了校长邵寿贤外,我的同事徐丽华老师,虞汝荣老师,周金枝老师,范素娟老师,罗桂林老师,在工作和生活上,都给予了我这个新人较多的帮助和指导,让我从一个初入教坛的新手熟悉了业务,以至我较快适应了校园生活。
简陋的食堂土灶五
由于基础薄弱,学生们的语文功底都不好,有的甚至连基本的拼音常识也不会。为了给山区孩子们强化基础知识,我特地在教室里安装了电灯泡,利用晚上时间,放弃休息,召集愿意来上课的学生,无偿进行语文基础补习。通过一段时间的基础知识补充,总算给学生们找回了学习语文的自信。
山区由于条件简陋,食堂烧的柴草,还需要师生自己上山砍。这在今天也许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学校只能利用每周三的劳动课,由老师带队,让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到附近的山上砍些柴草回来。
这是一项具有危险性的劳动,这些孩子还很小,但要让他们上山砍些,作为老师,内心的确也于心不忍。也许山区的孩子从小在山上摸打滚爬惯了,他们对砍柴这一课目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在教室背书,所以一个个都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欢欣异常向山上进发。
每次在山上砍柴,我的心也时常紧绷着,我要兼顾着所有的学生的安危,叮嘱他们不要爬高山上去,宁可砍点小叶杂木,也要确保安全第一。砍完柴草,老师们就要负责帮弱小的学生捆绑柴草,还要帮着一捆捆背下山来。一天的劳累下来,别说孩子们受累,老师们也都感到吃不消。
看到孩子们背着柴草回家,我当时想,适当吃点苦,或许也不是坏事。至少可以让学生们明白,劳动是一个人的基本能力,保持这种纯朴的劳动本质,对自己今后的人生一定会有帮助。
除了教学语文课,我还负责学生的美术教学。对于画图画,我自小有点小偏好,所以,美术课对我来说,还比较随意。教好课本上的画图基本功后,我还带领学生走出课堂,到室外写生,用画笔描绘大自然的美景,这样的教学,常常令学生生欢欣雀跃。
每当课余时间,我还在学校边上开垦了一块菜地,种植了萝卜,青菜等蔬菜。我和学生们一起,给蔬菜浇水,施肥,除草,在劳动中体验自然。这种亲历劳动的认知教育,常常是我和学生们体验式感受的真实写照。
有时,我还与学生们一起跳绳打球,一到周末,由于学校离老家较远,我也不每周都回家,我就带着学生到校园边上的山坡上,采摘野果子,偶尔也下河摸蟹促虾。我的随和与善意,赢来了学生们的敬重,他们很快就接纳了我这个陌生的老师。
学生们有事都爱找我述说,就连我的房间里也时常充满着孩子们开心的笑语。融洽的师生关系,消除了彼此间的隔阂,我的温存与爱心,感化着每一个学生懵懂的心灵。一个学期的潜移默化,学生们的语文成绩有了可喜的进展,期末考试结束后,学生的喜悦和我一样写在脸上。
以前住过的房间六
世事总是令人预想不及,第二年,我不得已辞去代课的教务,回乡务农。邵校长一再挽留,想让我继续留在山区教书,尽管我对教书这个行业十分喜爱,但因为代课老师的逐步清退,前途渺茫,我无意再留在山区耗费青春,只好辞别这个可爱的校园。
记得那天正逢新学期开学,同学们兴冲冲地来到我的房间报到,而我正在收拾行李。当学生们得知我今年不再担任他们的语文老师时,惊讶的脸上纷纷流露着一种迷惘与失望。
一个学期的接触,学生们把我当作了朋友,他们的内心希望我能继续留在学校教他们语文,学生们对我的信任,让我感到惭愧,我就像一个临战的逃兵,害怕面对这样真诚的眼光。
也许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尚不知用怎样的语言来恳求我留下,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把真诚的感情化作滚动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然后默默地靠在学校墙角边,漠然地歪着头,用泪眼模糊的目光,相送我愈走愈远的背影。
离校的那天,空中飘着蒙蒙的雨雾,灰暗的天空给离别增添了几分悲壮的色彩。我缓缓地推着自行车,也是一步三回头地与学生们道别,脸上也挂着晶莹的泪珠。
如今,站在熟悉的教室边上,目睹着曾经居住过的教工宿舍,目睹着曾经上课过的三尺讲台,这一切又唤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虽然我在高丁完小时间很短,但是那里我感受到了山区人民的憨厚与淳朴,也感受到了山区孩子的聪明和纯真。不管岁月流逝,还是时光倒转,这一切,都将成为我人生最温馨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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