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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恼是那些闪光的亮片带来的呢?还是那些闪光的亮片能够最终将烦恼碾压成碎片?
省城锦龙苑宾馆的台阶上,雨萍不得不抬起手里小巧的坤包,挡一挡故意往眼睛里钻的晃动的几点亮光。雨萍想起小时候隔壁班的大力,手里拿着破碎的镜子片,两块亮片像翻飞的蝴蝶一样追着雨萍的眼睛,雨萍只有招架的份,嘴里骂着“讨厌”。
乘车赶往宾馆的路上,雨萍想起了大学毕业的散伙饭,有些同学在那次聚餐后就再也没见面了。要不是担心明天酿酒业关张大吉,那几个男生怎么会喝醉?还有那几个女生,不就是回到不出省城百公里之外,把抹眼泪改成了拥抱嚎啕大哭,不仅和女生,还和四年没说话的男生。为气氛所累,雨萍心不在焉,几番把菜汁滴在高跟鞋鞋尖的方形金属亮片上,害得她偷偷拿餐巾纸擦了又擦。乳白色的尖角皮鞋,银色方形金属片一角调皮卷起,鞋帮两侧的金属小猫,伺机窥探着浅蓝色血管,白皙的皮肤和小巧的踝骨,那是雨萍的最爱。
一转眼毕业二十年了,五月的一天,何大河同学,在省城开完会,精致的蓝格T恤拥着双下巴的笑脸,皮带扣大大的H提示着他的姓氏和名字,黑色庄重的手机壳唯独把咬掉一口的苹果露了出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在无数次的省城之行,知会他的大学同学,他已经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富翁”了,就他当时的观察,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老婆,同事,生意伙伴和周围的发小知道他的身家,别人还没有露出知道的端倪。何同学恍然大悟间意识到这是和自己生意中疏忽漏掉的机会一样不可饶恕的过错。
财大90级涉外会计一班的56名同学,毕业后立即作鸟兽散状,除了毕业之后三五年内不时为了互相还礼,或是打发无聊的单身日子而西装革履奔走在喜宴之间,以同学身份承包拐角一桌外,几乎没有更多的见面。其余时间,享受来日方长的快乐生活,紧接着迎接新生命到来的手忙脚乱,稍后是鸡飞狗跳陪伴孩子的日子,幸好朝九晚五的温吞水日子没有冷不妨的后院起火,要不哪有招架之力,之后是意识到周围小年轻开始官阶比自己高。手机普及,足不出户得以用合理的方式窥探别人的隐私。那些共享在朋友圈的奢侈包包,豪华境外游,来自朋友的一拨又一拨的轰炸刺激着一天使不出劲来,晚饭后右手剔牙,左手刷屏的脆弱神经,连带一声叹息的结束一天进入梦想。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同学像发现新大陆一般, 意识到介于父母,老婆等至亲亲人和同事,生意伙伴之间, 还有这么一个群体-大学同学,所以,何同学担当招呼众人的责任,聚会提议像是一个缠了松节油噼啪作响的火把,被扔进池塘的一瞬间,竟然点亮了远看平静的一池子水,没曾想表面却浮着一层油。
雨萍毕业后过的是随大流的钟摆式的日子。别人结婚,她和同是来自偏远县城的大学同学结婚,别人生孩子,就像得了流感传染一样,她顺理成章产下8斤大胖小子,别人晋升讲师,她准备论文,参加英语考试(笑话,别的行业晋升工程师,必考英语的政策不分青红皂白应用到英语老师身上。),一样在年底得到了盖着职称评审委员会的鲜红大章的讲师证书,收在和家庭重要文件,诸如结婚证,户口本一样的抽屉里。外人羡慕的象牙塔英语老师,终究也是摆托不了物质诱惑的烦恼。孩子初中后,之前雨萍每日花费在电动自行车接送孩子的时间,以及搬个小板凳,坐在书桌边辅导孩子的时间急切需要找到另一个突破口安顿一下。
老公在楼下自行车棚里锁好车,取了当日的酸奶时,时间是下午5点过十分,误差不出十分钟,雨萍从阳台窗户瞥见老公不缓不急的步子,以及和隔壁李老师打招呼的笑脸时,不禁叹了口气,转身把切好的芦笋倒在锅里翻炒时,想起的时若干年前李老师第一次告诉她新鲜芦笋如何有益健康。
李老师的老公和雨萍的老公在一个单位,十年前,也就是毕业十年时提升为处长。李老师带了糖果分发给教研室的老师时,鼻子周围几颗雀斑把内心的兴奋展现得一览无余。雨萍回到家,几天不高兴,先是一本正经和老公分析李老师老公晋升的原因,之后旁敲侧击怂恿老公和局领导搞好关系,以备盯着后勤部快退休的副处长的位子。老公哼哼哈哈,隔几天大骂领导都是貔貅,只进不出,没几天又历数几个处长滑头,都是人精,才得以混到这个位子。骂完之后依旧看报,晚上10点坐在电视机前,百无聊赖地切换频道,以求找到分贝数能压倒雨萍唠叨和责备的电视节目。雨萍在近十年的唠叨中越发坚定了自己出嫁时一个县城母亲,干瘪的嘴唇里吐出的保留到关键时刻的真言:“女人哪,这一辈子是要靠男人的,别看你是大学生,老人的话不得不服,“夫荣妻贵”,说得在理“。当时的雨萍不屑一顾,母亲的话和眼泪,散落在三月清冷的风中,混在劈里啪啦的迎亲爆竹声中,趁机寄藏在巷子尽头黑乌鸦的窝里。雨萍和老公吵得最凶的一次,夜晚时分负气回到娘家时,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巷子尽头的黑乌鸦箭一般的冲向天空,惨烈的叫声抖落了当年藏好的真言。
摇身变成处长夫人之后,李老师把乐于和别人分享自己成功的优点更加发扬光大,带着普救众生的仁慈心意,笑容挤兑的厚厚脂粉差点落下的同时,暗示周围的人:我能行,你们也能行。三年后,李老师和老公买下了均价万元的佳迪花园的二百平米左右的朝阳高层户型,周末总是和雨萍正好迎面上下楼,高声埋怨装修师傅不上心时,热情邀请雨萍去新房子看看,眨着眼睛鼓励雨萍说:房价还得涨几年。那份笃信的底气皆来自李老师的弟弟,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地产老板的内线消息。雨萍试着劝说喜欢舞文弄墨的老公,在上班喝茶看报间隙,想想一些广告策划的点子,由她牵线,可以承接李老师弟弟公司的房地产宣传小册子,被老公一口回绝,那样的小活根本不入老公的法眼,争论到最后,老公也捧出结婚时母亲给的另一套真言“男主外,女主内”, 让雨萍别干涉男子汉大丈夫在外赚钱养家的大事。雨萍急呀,虽然目前居住的房子赶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车,但是面积终归小了点,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省城现在娶媳妇的行情:男方准备婚房外加二十万元彩礼,女方准备汽车和装修。不趁现在房价还低,买一套房子给儿子备着,到时候不是眼看着儿子打光棍不成。老公在雨萍隔三岔五的唠叨和同事隔三岔五买第二套第三套房子的炫耀中,不得不妥协下来,把银行存折上的钱转来转去,也只凑够了近郊一套一百平米的一半房款,狠心买下的时候,第二天立即把前一晚还款年限和月供算计的烦恼转换成了掩饰不住喜悦,打听装修城里哪家瓷砖质优价廉和不显山露水的透漏。
如果说雨萍和老公的这些零零总总的烦恼只限于同事知道,那么这次的大学同学聚会的火把彻底把雨萍从水池中炸到了岸边,瞬间变成了张开大嘴呼吸,在岸边草丛里挺了几下身子的不幸中招的鱼。
当雨萍还在坤包的遮挡下暗自忖度这饭店也是够新意出奇招的,黝黑的停车道上干嘛要镶嵌晃眼的石英石碎块呢。熟悉的声音是葛兰发出的,二十年后依旧清晰不变。葛兰指着伊敏手挎包上的金光闪闪的硕大扣子说:“限量版的吧“。随后专家一般报出法国商店和北京专卖店的差价,精确到小数点之后两位数。“对,上次我从迪拜回来,同机的女孩买了一款一样的,颜色可比不了你这个鲜艳。“葛兰打量着手挎包,把自己裙装左侧的字母漏了出来,还没等众姐妹发问就自报家门:”老公上月去法国开会买的香奈儿,是今年新款。“雨萍记起在大学葛兰和男朋友第一次约会,穿的是雨萍的白皮鞋,不小心把小猫蹭掉一点金属色,雨萍还心疼了半个月呢。
聚餐刚开始,一个男生跑来这桌喝酒,雨萍慌张起身时,端起的酒杯“咣当“一声碰在男同学鸽子卵大小的绿色宝石戒指上。服务员的打火机点亮羊肉火锅的一瞬间,雨萍隐隐约约感到有一丝光从绿宝石中透出,冷峻的像是自己在购物商场离开心仪的裙子背后售货员鄙夷的目光。
聚餐结束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雨萍斜靠在沙发上,正想闭目休息一下,聚会照片不依不饶地一张接一张“滴滴“着手机。雨萍辨析着照片,已经忘记了尴尬之余打听到先前忘记了的同学名字,唯一辨别的是那些闪光的皮带扣,包包扣,手机和这样那样的名牌logo,与酒店大厅里的水晶灯交相辉映。 雨萍知趣地站在每次合影的边上,怯怯的眼神早已暴露了在心中像爬山虎一样漫开的烦恼。
可能吧,人们追求日子过得好点,这一点也没错,那么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无穷无尽,层出不穷的烦恼呢?雨萍不知道,也不知道如何打破,她的日子被烦恼包裹着,推搡着,想要停下来时,却总像是在高速上狂奔的汽车,刚刚还在惋惜错过一个出口,转眼下一个出口临近时,刚才的惋惜已经被和司机的争执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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