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比我大39岁,他去世那年,我刚上大一。因为我的父母年纪很大才有了我,所以很小我就一直怀着隐隐的担忧,甚至说句不孝顺的话,十三四岁的时候,设想过很多次他们去世后的场景。当我终于长大到逐渐不再关心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却真的变成了先父。
他是肝硬化晚期,已经没法手术,保守治疗也不过是撑一天是一天。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姐夫告诉了我这条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父亲身体一向很好,之前体检也没问题,那一阵子却总是胸口疼。去检查前,都以为他是胆囊的老毛病犯了,一直也吃着治胆囊的药,直到检查后医生悄悄把我姐姐叫住。
父亲是个勤劳的人,去医院之前,他还独自一个人拔光了门前菜地上漫生的野草。可是疾病比野草的生命力更顽强。父亲真的病倒了,整个人变得消瘦无力,肝部的疼痛让他彻夜难眠。我开学那一天,父亲也来济南进了医院。我说服自己信了大夫安慰他的话,相信肝硬化还有希望,不是什么大事儿。
当时母亲忙家里的事儿,他自己住院,我平时上课,周末坐一个小时的车去看他。两个人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父亲本来就年纪大了,住了几天院,整个人更像是老了十几岁,我买了刮胡刀、牙膏、洗头膏、脸盆和暖瓶给他,离开的时候,他在阳台上看我,就像小时候我看着他出门时的样子。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至今仍在后悔那个时候,自己没有在医院多陪一陪他。
问了很多人,查了很多偏方,在医院也待了很多天,父亲却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医生告诉我们早做准备的时候,父亲已经吐得很厉害了。他疼得睡不着,杜冷丁的剂量不断加大,后来还不停地打嗝。他已经吃不了多少东西,整个人痛苦得了不得,还安慰我们说他没事儿。最后决定回家去养着。走之前,我们去了一趟大明湖,一起拍了不少照片。他说给我们留个纪念的时候,我假装挑照片没敢搭话,生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哭出来。
家里院子因为借了邻居的墙,在西边缺了一块,我怀疑风水不好,于是搬了瓦片垒起来。老院长了两棵桑树,桑树丧树,不吉利,我跟哥哥拿斧头砍掉了。门前种的一棵木槿树,每年开洁白的大花,漂亮极了,但因为谐音方言“木拘”,意思是没有安稳满足的时刻,也被妈妈刨掉了。我们试过了所有的科学的不科学的方法,结果,父亲还是不可挽回地离我们而去了。
有一次父亲节,我曾经想要回家给他洗个脚,但最终没好意思讲。后来他病了,自己没法弯腰,我坐在床前给他洗脚,这次轮到他不好意思了。他得病后,有一段时间,病情控制特别好,吃饭也好,也有力气,他很开心地跟我聊天,充满希望。
父亲最终没有熬过半年,他去世前的那个冬天特别冷,第二年回家,发现他种的葡萄死了半截,橘子树也死了一棵,剩下的一棵孤零零地站在门前,煞是可怜。树犹如此。
前几天回家,看见葡萄抽的新枝再次爬满了花架,妈妈在台阶上叫我,一切恍如五年前,只是爸爸,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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