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裴潾谏唐宪宗不服丹药的一段话，虽然特指丹药，但许多事同理。
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炫奇技惊众者，皆不轨徇利之人，岂可信其说而饵其药耶！夫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人五藏之所能胜也。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献药者先自饵一年，则真伪自可辨矣。 《资治通鉴241卷唐纪57》
0002
唐穆宗因为喜欢元稹的诗，把他选拔在中书省。朝士因此看不起元稹，借吃瓜的机会嘲讽他是苍蝇。
〖原文〗上在东宫，闻宫人诵稹歌诗而善之；及即位，潭峻归朝，献稹歌诗百余篇……以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朝论鄙之。会同僚食瓜于阁下，有青蝇集其上，中书舍人武儒衡以扇挥之曰：适从何来，遽集于此。同僚皆失色，儒衡意气自若。《资治通鉴241卷唐纪57》
0003
唐人记载的高宗和长孙无忌一段关于立武媚娘为后的对话，也可间接作为时人对于“无后为大”观念的理解。
〖原文〗及入，上再三顾无忌曰：『莫大之罪，无过绝嗣。皇后无子，今欲废之，立武士彠女，何如？』（柳芳《唐历》）
0004
唐宪宗问：最近老有人批评政事，说的又不是事实是谣言，我打算打击一两个以儆效尤，怎么样？
李绛说：这肯定不是陛下的本意，有小人故意劝您这样做的。群众有没有罪，本来就全都由官方定夺，敢通过批评来帮助进步的人能有几个呢？即使有，经过自我审查删来删去，能顺利上达的也没多少了。所以开明的朝廷，多听各种声音还来不及，怎么还随便给言论定罪呢。限制发声，不是国家之福。
〖原文〗上又尝从容问绛曰：「谏官多谤讪朝政，皆无事实，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余，何如？」对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以壅蔽陛下之聪明者。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谏者有几！就有谏者，皆昼度夜思，朝刪暮减，比得上达，什无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谏，犹惧不至，况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上善其言而止。《资治通鉴237卷唐纪53》
0005
唐敬宗想去骊山泡温泉，大臣劝他：当年周幽王跑骊山，被犬戎宰了。秦始皇葬在骊山，国家亡了；玄宗在骊山修宫殿，安禄山反了；你爹穆宗老喜欢去骊山，翘辫子了。你还去吗？敬宗说：这么邪门的吗，被你说得我反而要去试一试了。十一月去骊山泡了温泉，回来得意地说：这些王八蛋的话，谁信谁傻瓜……一年之后，敬宗遇弑，享年十八。
〖原文〗上欲幸驪山溫湯，左僕射李絳、諫議大夫張仲等屢諫不聽，拾遺張權輿伏紫宸殿下，叩頭諫曰：「昔周幽王幸驪山，為犬戎所殺；秦始皇葬驪山，國亡；玄宗宮驪山而祿山亂；先帝幸驪山，享年不長。」上曰：「驪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驗彼言。」十一月，庚寅，幸溫湯，卽日還宮，謂左右曰：「彼叩頭者之言，安足信哉！」……《资治通鉴243卷唐纪59》
0006
苏轼在一首《定风波》里有段他和南海归来的歌姬的对话：『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在岭南是不是不太适应，过得不太好。
歌姬：只要心安，在哪里都和在家乡一样。
这里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是化用了白居易的诗。白居易至少有三首诗有类似表达。
1、老来尤委命，安处即为乡。《四十五》
2、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吾土》
3、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初出城留别》
考虑到苏轼对白居易的敬爱，「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话未必是他与歌女的真实对话，而是借歌女之口满足了自己的创作欲。
0007
“手滑”是误操作的意思，很容易让人以为是网络时代新诞生的词汇。其实不是。
资治通鉴里就有杜悰劝李德裕不要让唐武宗手滑，乱杀大臣的例子。
〖原文〗賜弘逸、季稜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誅嗣復及珏。戶部尚書杜悰奔馬見李德裕曰：「天子年少，新卽位，茲事不宜手滑！」《资治通鉴 246卷 唐纪62》
0008
唐朝时各地每年都会向宫中进献阉掉的男子，称之为“私白”，又以闽中居多，所以晚唐时宦官许多都是闽人。福建观察使杜宣猷每年寒食节就派人分头替这些宦官去拜祭先人，巴结宦官得到了宣歙观察使一职，当时人嘲笑其为“钦点守墓人”。
〖原文〗諸道進私白者，閩中為多，故宦官多閩人。福建觀察使杜宣猷每寒食遣吏分祭其先壠，宦官德之，庚申，以宣猷為宣歙觀察使，時人謂之「敕使墓戶」。《资治通鉴 250卷 唐纪66 》
0009
古籍里常常会提到某些古人“能为新声”“善为新声”，意思就是能自己谱曲写新歌，类似于现在的“创作型歌手”。
如：李延年。“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汉书·外戚传》”
又如：写《后汉书》的范晔。“晔长不满七尺，肥黑，秃眉鬓，善弹琵琶，能为新声。《南史·列传第二十三》”
再如：唐懿宗时乐工李可及。“乐工李可及善为新声，三月，上以可及为左威卫将军。《资治通鉴·250卷》”
0010
唐懿宗时期，陕地百姓向官府报告旱情，观察使指着庭院里的树说：辟谣了，树上还有叶子呢。把百姓揍了一顿，结果被愤怒的百姓驱逐。逃难过程中，口渴向百姓求水，百姓给他尿喝。
〖原文〗六月，陝民作亂，逐觀察使崔蕘。蕘以器韻自矜，不親政事，民訴旱，蕘指庭樹曰：「此尚有葉，何旱之有！」杖之。民怒，故逐之。蕘逃於民舍，渴求飲，民以溺飲之。《资治通鉴 251卷 唐纪67》
0011
唐咸通十四年三月，41岁的唐懿宗派使者迎接佛骨，大臣纷纷进谏，甚至有人用宪宗的例子吓他，说：你爷爷宪宗当年不听韩愈等人劝，迎了佛骨回来供奉，才一年就翘辫子了。唐懿宗说：见上一眼，死了都值。七月，唐懿宗崩。（和0005条一个系列）
〖原文〗春，三月，癸巳，上遣敕使詣法門寺迎佛骨，羣臣諫者甚衆，至有言憲宗迎佛骨尋晏駕者。上曰：「朕生得見之，死亦無恨！」……七月……辛巳，上崩于咸寧殿。《资治通鉴 252卷 唐纪68》
0012
明末清初的时候，四川有个在乡举人悄悄写了一部《盘餐录》，记录了自己在乱世里逃亡的见闻。其中有一节他离开重庆后的描写，流离的流离，死难的死难，字字血泪，画出了浓浓的末世感。虽然是文言，但一点都不难阅读，可以尝试提高一下自己的文言阅读水平。
〖原文〗去城方一日，遥闻炮声，昼夜不绝。到合州之下，遣人入城侦探，官民皆已逃去，只留空城。
余等知不能前，因舍舟由陆投奔邻水之华阴山。途遇一老友云：“本州报到神京三月十七日已为李自成所破，先帝已升遐矣！”父子兄弟，相视恸哭。
步至华阴后，有人自渝断手来者云：“重庆已破，瑞王死之，巡抚陈士奇死之，知府王行俭死之，巴县已行取知县王锡死之，垫江县知县欧阳询死之。”自是亲友之遇害、不遇害者，次第闻其悉矣。
邑人有孔良者，舟至江津九龙滩，贼追及，不屈，大骂曰：“孔良，先圣七十代孙，义不辱。”延颈受刃而死。
余父子兄弟乃自华阴回县之玉溪里，知贼已尽赴成都，因复旧居。
十月，寇破成都，御史刘之渤死之。初，寇以死胁渤，不为动，既又饵以中丞一坐，渤亦不动，如此者三，渤乃怒骂，寇命缚之蜀府忠孝贤良坊上，以箭射之，民咸往哭，渤曰：“死分也，毋劳父老泪。”寇义之，命以冠服葬焉。
0013
唐末黄巢之乱后，中原陷入更剧烈的战乱，往往没有军粮，就用粮车装载着盐卤过的人尸，作为随军食物。
〖原文〗所至屠翦焚蕩，殆無孑遺。其殘暴又甚於巢，軍行未始轉糧，車載鹽尸以從。《资治通鉴 256卷 唐纪72》
0014
黄巢的首级最后被送到逃亡在成都的唐僖宗面前，一起被送来的还有黄巢的姬妾们。
唐僖宗亲自示威一样的质问这群女子：你们都是长安城里贵族子女，世世代代蒙受国恩，为什么不守节，要屈服于叛贼的淫威呢？
为首的女子道：您以百万之众，连宗庙都守不住，避难成都，还要质问我一个女子为什么不能抗贼，您准备让这班公卿将帅去何地自容呢？
唐僖宗无言以对，将她们全部斩首示众。
〖原文〗宣問姬妾：「汝曹皆勳貴子女，世受國恩，何為從賊？」其居首者對曰：「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衆，失守宗祧，播遷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帥於何地乎！」上不復問，皆戮之於市。人爭與之酒，其餘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獨不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资治通鉴 256卷 唐纪72》
0015
* 中国人在吃上，又可以挖空心思到残酷。
云南有一种＂狗肠糯米”，先将狗饿上个两三个月，然后给它生糯米吃，饿狗囫囵，估计糯米到了狗的＂十二指肠”（狗的这一段是否有十二个手指并起来那么长，没有量过）将狗宰杀，只取这一段肠蒸来吃。说法是食物经过胃之后，小肠开始大量分泌蛋白酶来造成食物的分化，以利吸收，此时吃这一段，＂补得很＂。还是云南，有一种＂烤鹅掌＂将鹅吊起来，让鹅掌正好踩在一个平底锅上，之后在锅下生火。锅慢慢烫起来的时候，鹅则不挺地轮流将两掌提起放下，直至烫锅将它的掌烤干，之后单取这鹅掌来吃。说法是动物会调动自己最精华的东西到受侵害的部位，此时吃这一部位“补得很”这样的吃法已经是“兵法”了。阿城《思乡与蛋白酶》
* 南朝宋废帝杀死自己叔公和四个叔叔，将尸体和内脏四分五裂，挑出眼睛蘸蜜吃，称之为“鬼目粽”。
〖原文〗帝自帥羽林兵討義恭，殺之，幷其四子。斷絕義恭支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謂之「鬼目粽」《资治通鉴 130卷 宋纪12》
0016
唐末，各藩镇都想挟天子以令四方。李茂贞把唐昭宗挟持到凤翔，朱全忠率军围城。一方骂：“你们这些劫天子的王八蛋”，另一方骂：“你们这些抢天子的王八蛋。”围城时久，冬日暴雪，城中粮尽。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有些人只是在睡梦中就被剐了吃掉。市集里人肉贱价，一斤一百钱，狗肉一斤五百钱。唐昭宗也囊中羞涩，不得不靠卖衣服补贴家用。
〖原文〗汴軍每夜鳴鼓角，城中地如動。攻城者詬城上人云「劫天子賊」，乘城者訴城下人云「奪天子賊」。是冬，大雪，城中食盡，凍餒死者不可勝計；或臥未死已為人所冎。市中賣人肉，斤直錢百，犬肉直五百。茂貞儲偫亦竭，以犬彘供御膳。上鬻御衣及小皇子衣於市以充用，削漬松柹以飼御馬。《资治通鉴 263卷 唐纪79》
0017
后唐庄宗李存勖最宠的刘夫人，是小时候被袁将军从民间抢走的，以医卜为生的父亲听说她尚在人间又富贵了，就来求见。李存勖叫来袁将军相认，袁将军说：当年抢走夫人时，拼死保护夫人的，的确就是这位老丈。刘夫人却因为正和其他夫人争宠，怕受父亲出身寒微影响，硬说：我当时虽然年纪小，但还依稀记得父亲已经不幸死于乱兵，什么乡巴佬竟敢前来冒充。于是令人把父亲鞭笞了一顿。
〖原文〗：劉夫人最有寵，其父成安人，以醫卜為業。夫人幼時，晉將袁建豐掠得之，入于王宮，性狡悍淫妬，從王在魏；父聞其貴，詣魏宮上謁，王召袁建豐示之。建豐曰：「始得夫人時，有黃鬚丈人護之，此是也。」王以語夫人，夫人方與諸夫人爭寵，以門地相高，恥其家寒微，大怒曰：「妾去鄕時略可記憶，妾父不幸死亂兵，妾守尸哭之而去，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劉叟于宮門。《资治通鉴 270卷 后梁纪5》
0018
沧州人邓廉死后，刚入门的妻子李氏才十八岁，为他守节，布衣蔬食六七年。忽然有一天起，每晚梦见一名美男子求欢，她死活不肯。请人驱邪也不管用。李氏说：这一定是我还年轻貌美的缘故。于是剪掉头发，不换衣服，蓬头垢面。梦里的美男子果然向她致歉：夫人守节不渝，人莫能欺。从此不再出现。
这个故事不免令人喷饭，算是古代的毒鸡汤，男子活着都爱美女，死了又怕妻子太漂亮不能守节，于是编出这些鬼话，好像因为漂亮被人轻薄不是轻薄者的错，倒是女人的错。用鲁迅的话来说：“何以救世的责任，全在女子？……社会的公意，向来以为贞淫与否，全在女性。男子虽然诱惑了女人，却不负责任。”
〖原文〗沧州弓高邓廉妻，李氏女，嫁未周年而廉卒。李年十八守志，设灵几，每日三上食，日临哭，布衣蔬食六七年。忽夜梦一男子，容止甚都，欲求李氏，睡中不许。自后每夜梦见，李氏竟不受以为精魅，书符咒禁，终莫能绝。李氏叹曰:“吾誓不移节，而为此所挠，盖吾容貌未衰故也。”乃援刀截发，麻衣不濯，蓬鬓不理，垢面灰身。其鬼乃谢李氏曰:“夫人竹帛之操，不可夺也。”自是不复梦见。郡守旌其门闾，至今尚有节妇里。出《朝野佥载》。——冯梦龙《情史类略》
0019
“干”字在文言里有“冒犯”的意思，所以后面往往加人物或人称代词，现代人读起来容易造成不可言说的误会。
如石勒抢了晋愍太子的太子妃王进贤，王进贤就大骂石勒，但骂出来的话是这样的：
「胡羌小子，敢干我乎？」
〖原文〗进贤，晋愍太子妃。洛阳陷，石勒掠进贤获焉，欲妻之。进贤骂曰:“我皇太子妇，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毕，投河中。——冯梦龙《情史类略》
0020
关于后唐名将、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生前有段戒子语，读来既有豪气又令人唏嘘。两份史料语言略有不同。
《资治通鉴》：存审出于寒微，常戒诸子曰：尔父少提一剑去乡里，四十年间，位极将相，其间出万死获一生者非一，破骨出镞者凡百余。因授以所出镞，命藏之，曰：尔曹生于膏粱，当知尔父起家如此也。
《旧五代史》：常戒诸子曰：“予本寒家，少小携一剑而违乡里，四十年间，位极将相。其间屯危患难，履锋冒刃，入万死而无一生，身方及此，前后中矢仅百余。”乃出镞以示诸子，因以奢侈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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