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的一个周末,在北京市石景山区的一家咖啡馆,李子勋接受了《新世纪周刊》专访。
记者:心理痛苦的根源是分裂的文化,你如何理解心理学上的痛苦?
李子勋:我理解的心理痛苦,并不是你得了什么病,而是我们在社会文化的内化过程中,认知不恰当地对现实的解读,或者某种核心的文化观念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影响或限制,让我们产生了一个痛苦。文化观念的重压,才是心理痛苦的根源。
为什么说心理痛苦是由文化造成的?我们从小就接受了一种分裂的文化,让我们的内心处在冲突中。如果在你小时候,没有人说你优点是什么、缺点是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你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也没有任何文化导向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你不会有内心痛苦,你不会有精神分裂。我们内心的痛苦是分裂的文化带来的。
记者:心理医生怎么帮助来访者摆脱内心痛苦?
李子勋:我们首先提供了一个谈话的机会。有一个人用完全接纳的方式来听他倾诉,让他阐述痛苦,而且给他回应。
记者:但是这一点,其他人好像也可以做到。
李子勋:其他人劝,通常是用自己的心去劝——自己怎么认为,就怎么用自己的话去劝。但心理咨询师是中立的,是没有偏见的。我不会对第三者或者别的人做评价,也不会用回应去确认什么。我们只会让他感觉到,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为什么心理医生没有回应我?我们就是一面镜子,我们的内心是空的。
记者:为什么不做大的干预?
李子勋:症状有时隐含着某些家庭功能,构成一种关系平衡。大的改变有时会让当事人或家庭冒更大的风险。因为每个心理治疗师不可能了解当事人生活处在一个什么情景下。他对故事的描述和解读会有一个核心的东西在影响他。他会把所有的情节都按照这个核心的东西来编排。这构成了他故事的主流布局。
因此,他对自己故事的解读,是非常片面的,而且他的认知也会受到他情绪的影响。所以你再利用他的故事去分析是不准确的,你不可能分析出什么来。
心理治疗师聪明就在这一点上,他不那么相信语言,他更相信当事人叙述故事的方式——你讲的内容我不太关心,但是你讲故事的方式——你用的词汇,你的布局,和你的内在逻辑,我是很关心的。我是要来干扰甚至颠覆的。
来了一个人,当他说他的痛苦的时候,我是不怎么回应他的,但是我会选择他语言中的敏感点。我会通过提问从当事人心中找到一些相反的信息,来削弱他建构的理由,使当事人不得不重新组织他的故事。
记者:也就是说,心理医生力图通过改变每一位当事人的故事结构,使他们摆脱痛苦?
李子勋:不,当事人应不应当摆脱痛苦,应不应当改变,都是不一定的。
比如说,我们没法假定:一个孩子不去上学了,他上学就好;夫妻闹着要离婚,他们一定要和好才好。我们不应该决定当事人应当怎么做,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知道,每一个个体,他该怎么生活。我们既不能用主流文化去帮助他,也不能用普遍性经验去解读他,还不能有任何心理学的技术流露出来。做到这一点,才是真正的、成熟的心理治疗师。
记者:你从事心理咨询和治疗已经17年了,对中国人的心理问题有什么认识?
李子勋:其实是这样的,完全按照东方文化,中国人心理学的问题是比较少的。心理学的问题来源于舶来物。
在西方文化下,习惯于把事件分成两极:一个是健康的,一个是非健康的。也就是说,在西方文化里面,把一切都定得死死的,抑郁症就是抑郁症、强迫症就是强迫症、焦虑症就是焦虑症。西方心理学就是这样的。
在这样一个心理学的导向下,我们在文化融合的过程中,心理学本身的东西会激发人“以为自己有心理障碍”。比如过去老百姓说:“我心情不好,我睡不好觉、难过,因为我先生对我不好。”现在可能都会归结在心理学上的抑郁或者人际障碍,或者是人格问题。这是人心在无意识地求证。
在东方哲学里面,认为:一切都是模糊的、边缘化的和非中心论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包括自我、本我、超我也是很难分清楚的。所以我们这些东方学者更重视无为而治。我们追求一种境界,像混沌治疗一样。你不可能决定当事人的变化,但是当事人会有一个自组的能力,有一个自适应过程。我们只要推动他的自组就可以了。
如果你进入不了现在的心理学,那你就是一个机械的心理学家,你帮助别人的结果,可能是让别人陷入更多的困境。
记者:可是一旦没有了确定性,就会让人质疑心理咨询的有效性。
李子勋:在理论上可以有确定性,但是在针对个体的时候,不能有确定性。因为我不能假定,你必须有和他一样的生活,你才幸福。这是很清楚的。我要为每一个当事人发展一种特定的治疗方式和语言方式,如果我没有这个能力,就不可能做好心理治疗。
据调查,抑郁障碍是仅次于心血管疾病的人类第二大疾病,比人们熟知的糖尿病、哮喘等更为常见,约有1/5的女性、1/10的男性在有生之年可能罹患此病。
李子勋:从东方哲学来理解的话,如果20%的女性、10%的男性有生之年都可能抑郁,那么抑郁就是正常的,因为医学是统计学,病态是坐落的人群整体分布的1%以外,如果有25%的人都有抑郁,我们只能说,抑郁是当代人的正常的情绪特征。
也就是说,99%的人,他们的心理痛苦其实是不需要治疗的。
我建议每个人都要学一些心理学健康的理念,然后自己去适应。只有极少的人是需要心理帮助的。这极少数的人,一般处于主流文化的边缘,得不到任何的赞扬。这个时候,心理学就成了他们最重要的支持。
记者: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那99%中的一些人也从心理咨询师那里获益了。
李子勋:这就说到第二个层面。心理学还可以帮助一类人,就是高端人群。
高端人群,第一他有钱,能够付起昂贵的费用;第二他追求超越,追求灵性层面的东西,探索怎样增加自己的幸福感。比如一个人对金钱的渴望没有止境,虽然很富,但总是感觉金钱饥渴。对他来说,心理学是最好的导师。我们完全可以让他变得平和、充实。
包括一个企业的管理,你管理得不好,往往是因为你欠缺心理学的知识。目前在国际上,任何行业的最高境界,都会纳入心理学,心理学是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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