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09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

印象中的舅舅，是白白胖胖的。听我妈说，我小时候用“剥了皮的花生仁”来形容他，圆圆鼓鼓，看着就是个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男人。

从我记事儿起，我就知道他偏心我，是那种全世界都知道的偏心。跟我说话永远都是温声细语的，笑着哄着我。但是对他儿子是有多大嗓门就嚷多大声，板着一张脸，感觉下一秒巴掌就要呼我小弟脸上了，我看着就害怕。我一说想吃什么，他立刻就会买来，说:我外甥女终于有想吃的东西了，我得赶紧买去。我小时候爱吃海鲜，所以隔三差五舅舅就会买来做给我吃。过年过生日，豪华芭比娃娃套装、漂亮小裙子什么的都没有断过。还有还有，他帮我擦头发，一只手固定我的脑袋，另一只手疯狂地擦，每次我都跑结果又被他抓回来，不过确实舅舅擦完的头发总是干的很快。还有很多事情的，一时竟也想不起来了。

我是在5月29号才发现，舅舅的病似乎是很严重的。可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妈妈没有和我说过，同样我也不太敢去问。是在那天，妈妈语气强硬地和我说，去姥姥家看看你舅舅。这句话听着很别扭。然后我就看到了他，很瘦很瘦，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胳膊比我的还要细了，脸瘦得显得眼睛很突兀，声音有气无力的，明明上一次见他，他还坐在沙发上让我给他抽一张纸巾擦擦手。然后我心里很难受地看着他，又别过眼不敢看他了。那天嗓子疼顺便去了诊所，妈妈和诊所的姑姑聊天，就很不对劲。那个姑姑说，最后这段时间就是这样了，肯定疼啊，不好受啊。妈妈也说，现在数着日子过了，我侄子还有十天就高考回来了……好像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程度。

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去看舅舅，其实我心里很不乐意，好像见一面就少一面了似的，但是也确实是这样了。有一次看我过去，舅舅很开心，说就喜欢我大外甥女，忒招稀罕，越长越好看，就是太瘦，也没点肉，谁要是娶了你可好了。他会一遍遍地问我，现在多大了，我说二十一二十二啦，到八月份就二十一周岁啦。有时候他也会轰我，说你忙你的事儿去吧，屋里热去客厅待着。听着他喊疼，我心里在想，这么疼，是不是早点结束会好点呢？可是弟弟还没回来，舅舅还要等他。总有比疼痛更重要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面对死亡，我会很平静的。毕竟早早地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人嘛，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为什么他要这么早呢？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很难过，会自己偷偷掉眼泪。原来接受和难过是两回事。但是在大人面前，我都是会忍住眼泪的。比起我，姥姥姥爷，妈妈舅妈应该更难过。弟弟看着情绪还算平稳，可能他把难受都憋在心里了。他才刚刚高中毕业，属于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已经好几晚没有好好睡觉了，妈妈现在还在姥姥家没有回来，我害怕突然一个电话就把我也叫过去了。明明之前困得睁不开眼了。刚刚居然打雷了。

现在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