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达青岛时,海已经退潮了。雾霭中的青岛港,似一位瘦美人,裸露出了迷人的锁骨。
天空远非没心没肺的蓝,而是迷离的青灰色,像波斯猫的眼,高贵中透出目空一切的散淡和慵倦。云朵细碎,如豆腐脑,泼洒在蟹壳青的天幕上。船在海面上犁出一道宽阔的白色浪痕。海风凉飕飕的,掀动我的头发和思绪。
栈桥,像一截吐露已半的心事,悬浮于海面。而黛色的小青岛,在若即若离处静默着,耽溺于悬而未决的期待。扶栏远眺,大海和天空像是两块画布,图景都是瞬息万变的。我仰着脖子,凝目屏息,像是观看一双神秘的手,在做一个巨幅沙盘画。那手是无形的,它推动着云层、光影、洋流和风向,变换出鬼斧神工的花样。
桥上,沙滩上,礁石上,到处都是密匝匝的人群。南来的,北往的,操着不同的口音,赶来跟海打个照面,留个影。小贩们在路边兜售着各种珠串和贝壳。人行道上,一个中年男子席地而坐,他的身下是一块深红色的布,布上摆放着几个毛茸茸的白色小玩偶。他双臂交叠,抱于怀间,身手敏捷地变着戏法,口中念念有词:“趴下!”小玩意儿就应声倒下。“起立!”小玩意儿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来往的游客,有很多人被这蹦蹦跳跳的毛绒小玩意儿所吸引。我也好奇地凑过去,想看个究竟,朋友告诫我不要上当,极有可能是骗人的把戏。突然间,那男子跟身上着了火似的,跳了起来,呼啦将红布摊子一裹,迅速逃到了街对面,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人流中。我猜想,一定是城管或警察来了。但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
其实人类社会就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生物链条,无处不在。而链条与链条之间,相生相克,环环相扣。为了自身的生存和繁衍,每一个生命都在与自然对抗。碰撞出矛盾,矛盾成对立,同时也正是互为矛盾和对立的双方,才相互牵制,维系了世间的平衡与和谐。我甚至想起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那个一生捕鱼的老人桑迪亚哥,在成功捕获了大马林鱼后,空空而归的命运。
每次去青岛,石老人是我必到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家临海的餐馆,老板为人厚道,所供海鲜物美价廉,且保证新鲜。傍晚时分,涨潮了。拣一个临窗的餐位坐定,一壁之隔处,就是恣睢的大海。
比起看海来,我更喜欢听海。
就像朋友间的相处,与其欣赏对方的神采飞扬,倒不如坐下来,沏上一壶茶,慢慢对饮,听他倾诉。我相信,海洋的内心世界与其表面的雄浑壮阔相比,要博大深邃得多。
几杯啤酒下肚,海也变得酒酣耳热起来。风高浪急,波涛摔打到礁石上,水花四溅,飞进了我的窗子。此刻的大海,一改往日的温柔和安静,沸腾了。那声音,犹如一个火爆的观众席。看不见谁跟谁打比赛,也不知道来了哪路明星。我只听见,观众急了,彻底地坐不住了。喧哗声,啸叫声,摔打声,撕裂声,碰撞声,应有尽有。
这鼎沸的闹市之音,带着人间的烟火和血性,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被大海的激情所感染,我端起一杯啤酒,在窗子上一碰。
大海!我与你,干杯!
(该篇散文被收入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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