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雨Ritian
《查》是近现代西方文学里必定绕不开的著作,入选了很多名家推荐的书单,在崇尚人本思想的作者里面,对肉感(或者直接称之为性感,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辩护是重要的元素,写性闻世的作家如左拉、劳伦斯已成了现代文学的启蒙,这便是我读《查》的缘起。
读的是成林译的版本,出版在98年,译得很不好,读之生硬拗口,翻译腔很重,让这本来自劳伦斯的著作褪色不少。在外语的翻译上其实很显功力,尤其诸如是此种可以传世的书,我最早读高尔基的东西,译得非常美,后面读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便难以入口,读不下去,与翻译的功力是不无关系的。
初读时觉得,《查》这本书被禁得莫名,其中的几段性爱的描写,即不猥琐也不过火,甚至严肃得可爱。哪怕放在重视宗教礼法的中国文化里,都远远不及《金瓶梅》《西厢记》出格,向来开化的西方人(尤其是浪漫的法国人)为什么要禁这本书,我觉得《查》打破的不是性的禁忌,而是西方人对于伦理的禁忌,伦理的概念蛮特别,是异于三从四德的另种道德体系。“阶级”这个概念来自西方,从工业革命开始这种人与人,人与机器,人与金钱的对立的关系越来越深刻。对于社会、体制、法律、阶级的讨论是当时上层人热衷的最有意义的大事,但是旷日持久而毫无建树的空谈的社会环境里面,文学家们开始敏锐地觉察到这种热情带来的荒谬,很多脱胎于这种荒谬感,反应了民众的潜藏感情的作品成了传世佳作,《查》便是其一。
所以我觉得《查》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在于劳伦斯对于当时代的敏锐的感受力和洞察,它是对于肉体概念的启蒙。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和《查》很像,也是一部对阶级,对封建,对压迫和腐朽的时代的宣战的作品。但是歌德的主人公是一名热情的诗人,诗人是没有肉感的,当然也就没有关于性的观念的拉扯,是纯精神的纯爱的热情而又简单的,从这一点上《维特》更让人喜爱,但赶不及《查》的深刻。坏的时代会产生好的作品,在一个充满变故和更迭的时代,民众有更多的危机感,更愿意去思考人性,宿命,时代和未来这些沉重的东西,而和平带来安逸和娱乐,这让文学变得庸常。
同时期的书有些通病,重情感的宣泄而轻细节和心理的描写,这让《查》的感情读起来像是一个口号,一个疯者的呓语,但这无从诟病,小说的技巧是一直进步的,现代的英文小说如《钢琴教师》《好女人的爱情》在这些地方能做得非常好,可能又是翻译的问题也说不定。
《查》是劳伦斯的最后一部作品,表现了一代文学大师纯熟的驾驭作品的能力,小说的节奏很轻快,用全知的视角揭露了几个主人公的心路历程,用回忆、自白、对话等多种形式丰富小说的骨架,着重描写性的体验,但绝不囿于性和肉体,这是一种容易被人忽视的,略带耻感的自我。同时也借着主人公之口抨击了阶级、制度和主义的荒诞,在艺术价值上很成熟。
从技术角度解说了《查》,我们终于要深入到这本书的情感世界中,这是每一部作品最吸引人的地方。《查》刻画了四位主人公,查泰莱夫妇,波夫人和梅乐士,查泰莱是劳伦斯控诉的目标,他是男爵,是既得利益集团,是压迫和剥削的源头,是自诩为最有学识,最渊博,最能带领法国进步的人,但是他们最懦弱,最腐朽,最缺乏热情,这是让人厌恶的匮乏。虚伪的逢迎,对低阶级由衷的厌恶,对新事物的不接纳,查泰莱自私地囚禁着康妮的爱情,这个残疾的人的野心,他让人厌恶又同情,这是最可怜的地方。
对于梅乐士,劳伦斯其实着墨不多,他是康妮的情妇,他是个可爱的人,有生命力的人,但同时因为他的卑贱(他是宁愿低贱的),他对外界的无力感让他差不多是个孤独的人,这种孤独是被动的,是自绝于外界的,是对这个混乱的时代的讽刺。
而康妮和波夫人是两类不同的女人,或者干脆说,波夫人是传统的女人,是屈服于男人的女人,她愿意担当男人为她赋予的角色,那是一个变态了的屈服了的人,同时她能从男人予她的赞赏中得到慰藉,这是真实而可悲的。据说劳伦斯曾经因为这个人物,而饱受女权主义者的诟病,那真是荒谬极了,那些女权主义者甚至都没有读懂《查》这部小说,波夫人是对男权,对查泰莱,对男人们最大的讽刺。而康妮,这个主角中的主角,她是一个觉醒的人,她是劳伦斯的化身,她代替作者在《查》里完成着未完尽的使命,她是可以把眼前的一切都砸碎破坏的,这便是小说的力量。
《查》是对一个时代的详尽的注脚,它的伟大便止于此。年长之后重读,也许会有新的体悟。
16.10.1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