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辗转反侧之际,又梦到了父亲。不能回老家亲祭,想着非得写下些什么,心里才得安稳。早上打开简书,发现最后一篇更新也是关于父亲的。
父亲去世已20年有余,以至于父亲的样貌在我的心里已经变得模糊,我无法准确的描绘出父亲的样子,父亲的样子定格在记忆里。
从我记事开始,父亲已经不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了,常年穿着一件蓝不蓝,灰不灰的中山装,现在想来衣服本来可能深蓝色的,只是因为穿的比较久,洗刷磨损褪色成为我印象中的颜色吧。
听母亲说,父亲是被我素未谋面的爷爷奶奶抱养的孩子。所以,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好像也未曾却找过。父亲没有读过书,那时候的人好像不觉得读书是必要的,倒是觉得学一门手艺是个好的选择。父亲从懂事起,就被送去学木匠。
那时候,被送去师傅家学手艺,吃住都是在师傅家里的。开始三年,是不会教手艺给你的,要先给师傅家帮工,顺带师傅会考察这个人的人品秉性的。按照父亲的话说,就是需要给师娘倒尿盆子,给师傅打洗脚水,给师傅家里当小工。也许就是这样的经历,在记忆中,父亲每天总是很早起床,洒扫庭院。父亲做饭也是一把好手,擀面、烙馍、打搅团到酿米、压肘花、熬肉皮冻,从日常吃食到逢年过节的硬菜,父亲都是拿的出手的。小时候,没有去思考过,父亲为什么什么都会做,现在想来,当年当学徒的时候这些应该都是父亲必修的日课吧。
从我记事起,模糊中,父亲每年在过年、农忙后、中秋前后总是要去师傅家里看看他的师傅。印象中,他的师傅也曾经来过我家里。那时候还小,加上年代久远,只记得有这件事,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不记得了的。因为父亲没有兄弟姐妹,师傅在父亲的心里是极为亲近,又非常尊重的人。以前的人学技术,是遵循着“做事先做人”的道理来的,师傅不止教手艺,还需要督导徒弟的人品。父亲,在师傅那里是手艺和人品都出众的,深受师傅喜爱的徒弟。
当徒弟的日子,除了做好每日的日课,闲暇的时候,父亲喜欢听评书。但是小孩子哪里有钱进去呢?只能是先趴在外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听,等书讲到一半的时候,把门的就不怎么管事了,这时候父亲就会进去听。断断续续、常年累月,父亲也是听完了很多套评书的。《三国演义》、《七侠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西游记》等等,父亲都是背得滚瓜烂熟。在那个电视还没有普及的童年,晚上我们兄弟姐妹趴在炕头,把头伸出被窝,像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似的等着父亲的故事。父亲蹲在大立柜前面,抽着旱烟袋,吞云吐雾的给我们打开历史的大门。这是父亲留给我极为深刻的印象,至今想起来,那个在烟雾缭绕中侃侃而谈的父亲是光彩照人的。父亲不是擅于言谈的人,但他在讲评书是博古通今、旁征博引的。讲到开心处,父亲会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模仿马蹄声、叫阵喊杀声,惟妙惟肖。至今我依然记得评书里说的阵法“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
父亲听着这些侠义的故事,塑造自己的人格,不善言谈、暴躁、耿直、善良、义气。也影响着我,形成了耿直、义气、善良的人格底色。上小学至初中时,每到中午会飞奔回家,只为了听一听12点开始的评书连播。现在母亲经常拿着“小度音箱”听评书,恍惚间,总会回到父亲给我们讲评书的样子。母亲听来听去,还是喜欢那些老评书。要是父亲还在的话,不知道他会喜欢听什么呢?
父亲学徒期满,开始自立更生,再到母亲嫁过来。父亲和母亲的感情谈不上好,就是老一辈那种吵吵闹闹一辈子的日子。后来,父亲迎来了自己第一个孩子,可惜因病早逝。听母亲说,当时父亲是极其疼爱这个哥哥的,哥哥的病就是脑袋很大,四肢无力,想来应该是脑积水之类的疾病。据说,这个哥哥小时候非常聪明又懂事,父亲走到哪里都是让他骑在脖子上,父亲常说的话就是“不要看我娃头大,我娃头大有宝哩·”。小的时候还可以走路,到后来越来越失去行动能力,尽管多方救治,但这个哥哥在十八岁时还是走了。这也许是父亲心里的痛,虽然父亲从未提起,也许是无法有些痛即使经年累月也还是一触碰就会撕心裂肺吧。据母亲说,后面的孩子,父亲都是极少去抱的。
再后来,就是我上学,家里哥哥、姐姐们,每天一堆事,日子在忙忙碌碌、吵吵闹闹中慢慢流逝,父亲变得越来越苍老,头发也白了,胡子也白了。2001年我大学毕业到广州工作。2002年春节再次仔细看父亲的时候,竟然发现原来父亲也老了。而父亲看我的眼神里,竟然有了些孩子似的手足无措。我竟不知这次的见面将是永别。
2002年春节我回家结婚,然后匆忙赶回广州上班。农历的正月刚刚过完,父亲就去世了。那天,正在上班,突然接到电话,听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在办公室无法控制的哭了。那天天空下着大暴雨,从公司出来,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任凭大雨瓢泼,泪水混着雨水,泣不成声。到今天,仍然记得那天的暴雨,似我的心情一般。回家的火车上,近30个小时,哭累了睡着,醒来了就开始哭。坐在车上不知缘由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顾不得别人的目光。回到家时,父亲的棺材已经定棺,我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现在想来,也许并非坏事,在记忆中,父亲永仍然健在。安葬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混乱的,全然不记得。
父亲是在那年惊蛰过后,准备去地里干活时,走到路上,抬头看着刚修的电视塔,突然头晕倒地,待村里人和母亲送到医院已经不治身亡,当时说是脑溢血。在父亲去世的很多年,总感觉父亲还在,是早起拿着扫帚清扫院子的样子,是拿着烟袋给我们讲评书的样子,是蹲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吃面的样子。
就这样,父亲是离我们永远的去了。有人说,父亲这样的去世,是一种福报,没有受任何的罪,也没有给家里增加负担。人死不能复生,这些东西讨论也没有意义。一个事实是,父亲去世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了大地里。
父亲是这样的去了,他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他只是千千万万平凡人中的一份子。去的尽管去着,来的尽管来着,这一切都与他人无关。村子里,每家每户,几乎都受过父亲的帮助。他是脾气坏到极致,喜欢骂人,但是也是热心到极致,不懂得拒绝。
小时候,我们家是很穷的,但是我们家的家具是最全的。那时候,邻里间借家具来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板凳、洗衣盆、锯子、斧子......,我们家都是有的,哪一家来借,父亲都会欣然应允,不但搭上东西,有时还得搭上免费的人工。
听说,在我出生之前,父亲是做了很多年生产队队长的。父亲当队长,做过两件大事。一件就是带领村里人修了我们那边的“西干渠”,到现在还在使用,是那一方田地浇水最主要的渠道。每次去父亲的墓地经过的西干渠事,我都想象父亲当年领着大家干活的火热场面。另一件就是那年地震,带着大家住防震棚的事。这件事,是母亲控诉父亲的时候讲出来的。76年,地震,我还在母亲肚子里,即将临盆。有震感时,大家都从屋子里逃出来。父亲一看架势不对,第一个披衣冲出来,却是去组织村民逃离。留下母亲一个人,肚子里是马上临盆的我,手里拉着两岁多的二姐,后面跟着不满十岁的大姐和哥哥,拖家带口的逃离。好在,那年的地震,到我们那边只是余震,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这在母亲的心里,却成了父亲当队长期间只顾生产队,不顾小家的一件口实。父亲当队长,是冲着为人民服务去的,现在说这句话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像口号,但是在父亲他们那一代人心目中,是真的这样去做的。
夏天割麦子,父亲是喜欢在太阳最大的时候去的,他说这时候麦秆被太阳晒得干脆,好割。父亲不识字,加上心地纯良,算不上什么能人。但是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是名副其实的。割麦子、扬场、堆摞子......父亲样样在行。就算做木工,父亲的风箱也是远近闻名的,父亲的风箱是每户只需要买一个就可以用一辈子的那种。小时候,我们自己家用的风箱,还是父亲当学徒时的第一个风箱。风箱,现在的人早已经不用了。现在的小孩,已经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父亲,做了一辈子风箱,种了一辈子地,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父亲还活着,能适应现在这个社会么?父亲是传统的,他崇尚仁义礼智信,又有些愤世嫉俗,对社会上一些不正之风怒斥。父亲至死都是个“愤青”,常常大声地斥责当时社会上的不正之风。那时大概是80-90年代,中国社会经历重大变迁。
一个脾气暴躁,总是喜欢指东骂西的人可能不会有好人缘吧。但父亲的人缘却是非常好的,他暴脾气下是那颗火热的心。邻居家,大事小情,只要帮得上忙,他都是倾尽全力的。
也许,现代人看来。一个“愤青”式的人,是修养不够的表现吧。可是一面是所谓的修养,一面难道不是好好先生式的懦弱吗?一面是所谓的高情商,私下里不是权衡利弊的虚伪吗?在一个“只管自己瓦上霜”的人眼里,那个遵从“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的人也许是有点犯傻吧。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活出血性,活出自我,不也是人生别样的精彩吗?父亲,是做为一个纯粹的灵魂来过这世界一遭的。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我想,如果有天堂,那里肯定会有父亲的一席之地。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20余年了,这是父亲离开我们的第20个清明节。
父亲,一切安好!您的女儿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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