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来安镇
阴悯小师兄是唯一来送别的人。
“你们保重啊,”已经七岁多的他在这几个月里似乎多懂了不少事情,“你们这是去哪里,告诉我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这事你别打听了,不知道更好。咱们没有临别赠言,也没有离别礼物,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吉利的。”
阳郁也过去拍拍他道:“以后阴阳宗就全靠你了,要好好练功啊。”
我其实一直就感觉阳郁她不太会说话,阴悯师兄肉眼可见地要哭了。
果然阳郁一看他要哭了,慌不择言地连忙安慰道:“不要紧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少了我们几个,门派里还会招新的师弟师妹的……”
完了,真哭了。
最后我们一行人就在一个小男孩的哽咽声中上了马车,那既视感就跟送葬一样。
在官道上颠簸了十几天,一行四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来安镇这个地方虽然称为镇,其实没有几户人家,镇长洪白氏,是个年纪很大的寡妇,膝下一女,招了个长得不错的女婿,小两口生了三个孩子,都是满地乱跑的年纪。
接待我们的就是这个有几分英俊的女婿谭云溪。
“几位客商这是从哪里来啊?”
哦,忘了说了,为了隐藏身份,防止过于轻易地被仇人发现,两位道长扮了两位客商,我们二位扮了一对丫环,反正平时我们干得就是端茶倒水,盛汤热饭的活儿,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我师父一边熟练地捋着胡子,一边接话道:
“从北边嵩山过来的。”
“来镇上是探亲还是访友?”一个小童捧了茶上来,谭云溪接过茶壶给候吟、候牧二位斟上。
候牧道长一脸低气压,垂着眼睛只是慢慢地喝茶。
师父回答道:“不是探亲,也不是访友,就是来这边认认路,以后有机会还来。”说罢师父打开手边的包裹,排开一溜小瓶子:“这次带的都是些常用的丸药,药材倒不是很全,谭老爷有需要的,可以先订货,有了货再给您带。”
没毛病,祖传的回春堂。感觉师父卖货很熟练是什么情况?
谭云溪还真挑了几瓶四五品的丹药,因为买的多,结账时候师父还给他打了个八折。
拜过了码头,我们就在镇上的唯一一家小旅店投宿了。店主印莲花,是个容貌清奇的年轻人,父亲就是本地的富商,旅店是祖传的生意。买卖人口才都好,印先生人也热情,拉着师父聊个没完。
师父就套他的话,问镇上常来常往的都有些什么人?
印莲花叹了口气道:“最近啊市面不景气,日子一天过得不如一天,前两年还有些往来客商,今年打从过年到现在,外地来的商人您二位还是头一份呢。
师父没有打探到想要的信息,也不着急:“哦……那看来这两年印贤弟你的买卖也不好做啊。”
“谁说不是呢?本来镇子上还有个二十几号人,近些年都投亲靠友地去外地了,现在镇上除了镇长洪家,我们印家,就只剩两三个下九流和乞丐,估计也待不住。镇上没人气,连走动的亲戚都少,一个月做不了几天生意。”
师父瞥了一眼候牧道长,候牧道长微微点了点头。
师父:“我这个兄弟喜欢打听江湖里的事,最近几年咱们镇上有什么新鲜掌故么?扬州这地界离血犼教近,是不是不算太平啊?”
“血犼教?还成,还成。他们除了拜相枢大神之外天天就琢磨自相残杀,蹲门派里往血池里头填人,偶尔招点新人也是去扬州那样的大地界,不怎么祸害我们这些乡下地方。”印店主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接着说:“要说这江湖上的事么……我们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可说的,也就有那么几件。比如今年年初的时候隔壁贵池乡寇家媳妇跟着扬州一个大户的少爷跑了去做妾,乡里组织了人去抢人没抢回来还折损了几个;又比如说大前年有个金刚宗的番僧去血犼寻仇,不认路拐到了我们镇子上来,还堵了洪家的门强行化了些盘缠才走;又比如去年有个小道姑看上了洪家的上门女婿……”
师父脸色一变,打断道:“哦?……洪家上门女婿?那个姓谭的?”
印店主放下茶杯:“你们见过了?就是他,长得还行吧?就是去年三伏天,镇上来了个年轻的道姑,也住在我店里。看着像个本分的出家人,不多言不多语,结果一见到洪家上门女婿模样不错,当时就思凡了,眼睛都直了,天天趴客房墙头上盯着洪家大门,还半夜出去过两回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候牧道长追问:“后来呢?”
印莲花:“哪有什么后来,姓谭的自己都是上门女婿,就算是小道姑有这门心思也进不去人家的门啊,盯了几天之后就死心了,收拾包裹把房退了,不知道去哪了。”
师父又尽职尽责地打探了其余几起公案,充分满足了印店主的社交需求,让我们在瓜地里吃足了各色的瓜,最后客客气气地把口干舌燥的印店主欢送走了。
候牧道长紧盯着印店主出门,起身把窗户关死反锁,师父在走廊张望一番也把门拴死了。
我们四个鬼鬼祟祟地凑到一起开始密谋。
我率先发言:“本分出家人,不多言不多语,就是师姐没有错,没有谁比师姐看起来更像个正经道姑了!”
师父候吟道长:“镇上人口倒是简单,大户人家就只有两家。不着落在洪家就是着落在他们印家。”
候牧道长:“这个姓印的虽然未必可信,但是他说起道姑这事来还算自然,我们追问他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变颜色。”
阳郁:“师姐是喜欢上那个姓谭的了么?”
我们三个一起转头用谴责的目光注视着她。
阳郁用呆萌的眼神回望。
候牧道长不理糟心的徒弟,径直道:“我们现在于两处都露了行迹,想必今天晚上会有客人来打探我们的虚实。”
我:“啊,师叔,洪家那边我们也露馅了?”
师父:“回春堂的招牌挂出来就是半个然山,要是他们洪家害了你师姐,一定会怀疑我们的成色。”
阳郁:“那我们怎么办?”
候牧道长:“看着那个大衣柜没有?天一黑,你们姐俩就躲进去。我和候吟睡大床。”
夜深人静。
我们姐俩穿戴整齐躲在柜子里不敢大声喘气,两位道长在床上打坐,为了看着自然还把帘子放了下来。
我小声跟阳郁耳语道:“今天我们也看见了那个谭云溪,你注意他了没有?”
阳郁动作幅度极小地摇摇头。
我继续耳语道:“你不用担心师姐看上他,他就一个瑾瑜,太吾苍鹤和太吾苍鹭两个绝世你师姐都没拿正眼瞅过。”
阳郁(小声):“那师姐为什么一见他就盯上他了?”
我想了想,道:“估计是师姐看到了什么或者认出了什么,比如她师父身上的东西?剑穗子,玉佩,腰带络子?”
阳郁惊呼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还是光速捂上了嘴:“难道都是他干的?他这么坏!”
“不能,不能,谭云溪今年二十五六岁,八年前还没娶到洪家小姐,就是个镇上的手艺人,拿什么杀候刚师伯?只怕连候刚师伯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今天这个印店主,才刚满二十岁,所以只怕对师伯的事估计也不知道多少,师父后来套他的话问其他出家人的事,什么都没套出来。”
“可是师姐盯上他了,没准就被他发现了,杀了师姐。”阳郁很执着地说。
“确实不好说。”我在一片漆黑中点了点头,也不管阳郁看不看得见,“他现在是权贵,有几个成名英豪做帮手,杀咱们师姐足够了。”
我们姐妹俩越谈越精神,像猫头鹰一样地睁着眼睛炯炯有神地支棱到了第二天早上。
没错,说好的客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天亮了,两个小丫环先给两位长辈端茶端饭,又去了下人房在床上打足了几个滚,伪装成有人睡过的样子(主要是怕印店主编出奇怪的新故事来),才回师父那边去哈欠连天的端着碗喝粥。
嗯,小菜不错。
师父和师叔茶足饭饱,正紧锁眉头地继续密谋。
师叔候牧道长面色铁青,杀气腾腾地说:“他们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是怎么想的?”
后来我才知道,师叔傍晚的时候在房间窗户和门下面放了一溜的机关陷阱和几条珍稀毒虫,早上只好辛苦地一件一件拆下来,毒虫还跑了一条。
候吟道长沉吟不语。我怀疑师祖给他取道号的时候,就是因为他总是捻着那几根胡子想事情,才取的这个“吟”字。
半晌之后,师父才转过神来。
“无论是他们胸有成竹,还是不甚知情,都不要紧。镇上的情况我们既然已大致查探明白,今天就退房走人,看看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正好我们把来安镇周边地域逛上几天,重点是荒野区域,先找出候刚和阳谷的遗蜕再作打算也不迟。”
师叔认真思考了一下,也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先看看尸体上有没有什么线索,毕竟我们俩能不能报仇还是两可之间呢……”师叔突然冷笑几声,“界青门的朋友我又不是没有。”
啊,这可不是笔小钱啊,师叔你对候刚师伯的感情一定很不错吧,我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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