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班的地方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刚入夏厂内空调清洗,来了三名厂商,有一个跟你很像的人,黝黑的皮肤,青筋暴露的手,行动不便的双腿,只一眼,我便瞧出了他的不同。这两天里我空下来时偶尔会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脑子里浮现的是你干活时候的样子,一样的行动不便,也一样的坚持着。有天下午,他一路扶着栏杆过来,问我能不能帮他叫一下督导员签字,我看着他吃力的样子,帮他叫来了同事签字。
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有些选择也不得不做,可能如同这位大叔,更如同你,年轻的时候为了我们的生活更宽裕一点,选择了不好走的那一条路,最后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看过你写的东西,字写的非常漂亮,在昆山工作的时候经常还会写一些诗文,这也是我后来偶然间发现的,当下即明白这样一个心思细腻内心柔软的人,放弃安稳的工作随人下矿,终究是不适合的。
那年我中考,考试前几个月突然与你断了联系,迟迟等不来你的消息,也联系不上你。后来接到通知,你出事了,在一次矿难中腿伤十分严重,当地知道瞒不住了,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妈妈整个人都乱了,哭的很伤心,随即放下一切事务赶过去照看,提心掉胆的几个月,经过多次手术,接骨,植皮……腿是勉强保住了,但是也只能靠双拐行动。我到现在都不敢想象你究竟遭了多少罪,受过多大的苦。那年高一报到时,你们还没回来,大姨送我去报到,报完名,你和妈妈才下火车,赶过来,妈妈把我安顿好,就带你回家了,我当时都没有见你一面。说实话,我是不敢,我害怕。
之后的两三年里,你在家养伤,顺带着帮家里分担一些农活,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我和弟弟的高中学业,一度让家里压力重重,可是你们却从未断过我们一分学费和生活费。弟弟的成绩到了高中远远高出我一大截,高三毕业后填完志愿我选择了来到舅舅生活的城市打工,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涯。从一个初出社会傻不愣登的小姑娘,到现在30岁饱尝社会毒打依然不愿妥协的老姑娘,十几年光阴,呼啸而过。你还是偶尔会哽咽着说你这辈子最大的愧疚和遗憾就是你的女儿没能上大学。我劝过你很多次,我从不认为这是你的责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已。你又怎知看着被生活重担压着的你们,我如果无动于衷,我的心里是否有愧呢?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心中有愧,所以我有我的取舍,我只做我心中认为对的事。
后来政府实行乡村振兴脱贫,古家村成为重点帮扶对象,扶贫干部包村到户,你积极投身种藕,开始了你的种藕生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渐渐的家里有了起色,有了收入,也盖了新房,摘掉了贫穷的帽子。种藕人的艰辛,别人想象不到,寒冬腊月里,本就行动不便的你,泡在田里冰冷的淤泥里起藕的样子,你神采飞扬装箱打包的样子,我想,我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那年春节电视台来采访的时候,你笑盈盈地聊起过往,谈及人生,仿佛一切已是过眼云烟。采访结束你换下干净的衣服,穿上起藕的长靴准备下田,那时的你早已经摆脱双拐,可以靠一根手杖行动了。转身离去时,我看到那抹冬日暖阳照在了你身上,照亮时代进步的光,终究还是照在了你身上。年月的巨轮辗过,深陷其中却想走出生活的平凡的,又岂止你一个呢?
这些年跟你们聚少离多,你不用智能手机,和母亲视频的时候,你也鲜少出镜。而我,唯一无法掩饰的快乐,就是回家,火车轰隆隆,轰隆隆,于我却是最美妙的声音,一站又一站,奔向终点站,那是近在咫尺的远,和万水千山的近。常年在外漂泊,我曾经以为起点站于我的意义已经脱节断裂,现在却明白了,怎么可能脱节断裂呢,我的家乡,我的亲人,我最挚爱的父亲,母亲,那是融入骨血的归属感。我,依然要在它的朝朝暮暮里寻觅炙热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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