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武帝宇文邕,雄才大略,深知守成不易,特别注重对接班人的教育。太子宇文赟,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便被严格要求,比之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倒是多了些“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功课。十岁上头,便穿上朝服,拿起牙笏,煞有介事地跟在重臣后面去朝见自己的父亲,进退举止,与众人无异。武帝勤于政事,无论是数九寒天还是炎炎夏日,早朝不辍。可怜那太子爷,总是睁着一副惺忪的睡眼,稍有不慎,便遭责骂——年纪再长,便不只是责骂,而是廷杖伺候了。朝臣们看不过眼,劝谏道:“恐将太子打坏,还请陛下格外开恩。”武帝却回答:“古来被废的太子多得去了,朕难道就只有一个儿子吗?”又向东宫加派眼线,日夜监视太子的行为,但有过错,便严惩不贷。如此这般施教,一刻不曾松懈,到武帝死的那一天,终于放心地将皇位传给太子,向列祖列宗汇报去了。
太子即位,时年十九岁,史上称为周宣帝。他做的第一件事,便足以令武帝炸尸。那时候,武帝的灵柩还停在宫中,尚未出殡。宣帝不避耳目,将武帝的侧室们叫到自己的寝宫,统统“检阅”了一番。北周本是鲜卑人建立的国家,儿子继承父亲的女人,也算是祖传的陋俗,但是像宣帝这般猴急的,还真罕见。如果不是情欲异于常人的话,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在报复父亲。多年来,他在父亲的约束下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连正常的喜怒哀乐都不敢表露,各种情绪郁积,心理已经扭曲。现在,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挪开,他不但获得了自由,而且获得了为所欲为的权力。那么,趁着老头子尸骨未寒,好好地羞辱一下他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令人耳目一新。登基不到两个月,宣帝便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五岁的太子宇文衍。这又是一次反击——武帝孜孜以求,要将他培养成合格的皇帝,他偏偏不做皇帝,改做太上皇!他也不叫太上皇,而是给自己上了个封号,叫做“天元皇帝”。这个自幼缺爱的年轻人,一切都要标新立异,凸显他的与众不同。天元皇帝居住的宫殿,被称为“天台”。群臣到天台见他,必须先斋戒三日,淋浴一日。他尊嫡母为天元皇太后,后来又改为天元上皇太后;尊生母为天元帝太后,后来又改为天皇太后。这样一来,他自己的女人也必须升级了,于是一气封了五个皇后,分别叫做天元大皇后、天大皇后、天中大皇后、天右大皇后、天左大皇后,真个是雨露均沾,皆大欢喜。至于儿皇帝宇文衍的童养媳司马氏,便只称皇后,不加前缀。一朝之中,皇后林立,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仙乡何处。
武帝生前,重视农耕,极尽节俭,以为佛、道二教,令人遁入空门,不事劳作,实为国之大害,遂下令禁止,并拆毁寺庙道观,逼令僧尼道士还俗。武帝的做法,未免粗暴,然而于国有利。北周能够统一北方,与武帝的这一举措颇有关系。天元皇帝上台,处处与父亲唱反调,令人重修佛像与天尊像。这本来也不是坏事,只不过他的出发点不在于安抚人心,而在于抬高自己。神像建好之后,举行开光大典,如来佛祖在左,元始天尊在右,天元皇帝端坐中间,共同接受万民的膜拜。这种事,恐怕连玉皇大帝都不敢做吧!
不久之后,天降灾祸,洪水、蝗虫、地震接踵而来。天元皇帝倒也识相,知道自己惹恼了神佛,赶紧下了一封罪己诏,宣布自己要搬出宫殿去修行,过清心寡欲的日子,以此消除天谴。他说到做到,果然不带任何随从,独身前往寺庙。朝臣们一看,这哪成啊!纷纷上疏请他回来。天元皇帝又欣然应允。戊午日出家,甲子日回宫,前后不过七日。回来便大宴群臣,喝得一塌糊涂。第二天一早,又要行幸洛阳。天元皇帝亲自驾车,风驰电掣,日行三百里。随同的四位皇后和文武侍卫数百人,都跟在他后面,望尘莫及。从洛阳回来的路上,天元皇帝又命四位皇后也各自驾车,而且要求她们并驾齐驱,稍有差迟,便严加责骂,搞得她们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天元皇帝此时,恐怕是想到了自己当太子时的遭遇,终于在几个女人身上找回了平衡罢。
对皇后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可想而知。天元皇帝派出众多细作,暗中监视朝中百官,他们的行为举止,全都被记录在案,一旦发现他们有小小过失,立马治罪。自公卿以下,不知有多少官员受到惩罚。每次拷打,都以一百二十棍为标准,称为天杖。回想起来,这种种手段,可不就是当年武帝用在天元皇帝身上的吗?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天元皇帝还下令:天下的车都使用无辐的车轮,天下的妇女都不准涂脂抹粉;只有后宫的嫔妃可以乘坐有辐的马车,可以涂脂抹粉。这简直是要了广大妇女的命!天元皇帝治下,女人黯然失色,男人无精打采,大伙都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幸好天元皇帝在位时间并不长,二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便一命呜呼。天元大皇后杨丽华的父亲——随国公杨坚奉诏入宫辅政,不费吹灰之力,将北周的江山纳入自己囊中,建立了隋朝。北周武帝泉下有知,大概会长叹一声:自己明明播下的是龙种,为什么收获的却是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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