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能屈能伸的汉宣帝
主讲：姜鹏
霍光废掉昌邑王之后，又立了汉宣帝为新的皇帝。与昌邑王相比，汉宣帝不仅稳稳地坐住了皇帝这个位置，最后还把霍家连锅端了。在政治上能隐忍、有策略，是汉宣帝大大强过刘贺的地方。
刘贺在霍光扶植下上位，却在脚跟还没站稳的时候，就用自己的亲信挤压以霍光为首的长安旧官僚集团，不仅没掌握好节奏，也使得旧官僚集团中很大一部分抱团支持霍光，导致自身被废。汉宣帝一上台动作就不一样。《资治通鉴》叙述汉宣帝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嘉奖以霍光为首、扶植他上台的功臣，不仅给霍光增封了食邑（年薪）一万七千户（之前三千户现共二万户），还大大赏赐其他有拥立之功的大臣，稳定住了局势。
对于霍光而言，之前废昌邑王是迫在眉睫的政治斗争，他横下心来做了。但大臣废皇帝毕竟是亘古未有的“逆向行驶”，霍光也从此落下个心悸的毛病，所以在汉宣帝即位后，不知是出于一种深刻反省之后的自我裁抑，还是出于对汉宣帝的试探，霍光表示要归政给皇帝，不再担任首席执政官了。汉宣帝则谦让不受，希望霍光继续秉政。
汉宣帝的做法可以说是很明智了，毕竟霍光执政十余年，霍家子弟、故吏布满要路，树大根深，而且有的还手握兵权。在废黜昌邑王刘贺之后，霍光的权威更是不容质疑。面对这样的霍光，汉宣帝只能“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了，汉宣帝不仅亲自出席丧礼，而且赐给霍光的丧葬用品都按照皇帝规格来。这当然是无以复加的礼遇。但阅读史书，我们会发现，汉宣帝对待霍光的态度，有复杂的两面性。
首先，对于霍光为大汉帝国作出的贡献，汉宣帝当然持肯定态度，尤其对于扶植自己上位的恩德，汉宣帝十分感戴。在麒麟阁画挂功臣像的时候，汉宣帝把霍光列为第一，而且还不直呼霍光的姓名，只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以示尊重。
另一方面，汉宣帝对于霍光又极为忌惮。汉宣帝刚即位的时候，霍光陪他去谒见供奉汉高祖刘邦灵位的地方。两个人乘一辆车，汉宣帝近距离接触霍光，居然有芒刺在背的感觉。不仅是因为霍光不苟言笑，这时候的霍光，刚废了昌邑王不久，这样的权势令汉宣帝忌惮。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昌邑王，很有可能是汉宣帝时常忧虑的问题。
霍光在世的时候，汉宣帝非常明智的没有和他展开夺权斗争，反而恭敬有加，有始有终。但在霍光去世之后，面对想继续掌握朝政大权，并在在表现出骄纵不法的霍氏家族，汉宣帝的铲除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汉宣帝在伸展自己、削弱霍氏的过程中，有两件事最值得注意，一是调整政治运作模式，“屏蔽”霍氏的政治影响力；二是削夺霍氏兵权，防乱于未萌。
先谈政治调整。霍光在世的时候，拥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权力，凡是大臣汇报事情，都必须先把奏章或公文送到霍光那儿，由霍光决定哪些事情需要向皇帝汇报。也就是说，皇帝知道哪些事、不知道哪些事都取决于霍光。这必然造成霍光权势坐大，至少批评霍光的奏章肯定到不了皇帝那里。好在霍光没有取代皇帝的野心，也没有使国家大政发生重大偏差，仅仅是养成一个权臣。
霍光去世，显然是纠正这个模式的最佳机会。但霍氏家族的人仍想继承霍光的位置，保持这个特权，这就势必发生一场激烈的权力斗争。恰巧当时一位叫做魏相的大臣就像汉宣帝提议，以后大臣可以直接向皇帝奏事，以革除霍光时代皇帝信息源单一的弊端，汉宣帝听后非常赞成，而且从此把魏相发展成自己身边重要的参谋人物。霍光去世的次年，汉宣帝就任命魏相为丞相，成为新一任百官领袖。
汉代有个机构叫“尚书”，专门负责在外朝百官、吏民和皇帝之间传递信息。霍光正是掌握了这个机构，所以才有机会控制皇帝的信息源。霍光去世之后，这个机构仍然掌握在霍氏家族的人手里。霍去病之孙，也就是霍光的侄孙霍山，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现在汉宣帝听从魏相的建议，撇开霍氏家族的人，另外开辟了和外朝大臣沟通的渠道，大臣有事可以直接上书给皇帝，也可以单独进见皇帝。这就等于说把霍氏赖以维持自身权势的尚书机构给架空了，皇帝可以不通过霍家直接接触外界、自己处理政务。这当然让霍氏家族的人非常不满，但他们缺乏霍光这样的权威，面对皇帝和大臣们联手反对霍氏专权的局面，根本无可奈何。
政治之外，汉宣帝也开始调整军事领导权，逐步削夺霍氏的兵权。霍光去世之后，汉宣帝在魏相的建议下，让张安世的大臣顶替了霍光大将军的位置。而给予霍光儿子霍禹以大司马的职位。级别上讲，大司马和大将军平级，但汉宣帝把霍禹的实际待遇降低了很多。其中最关键的是，不再允许霍禹典兵，剥夺他的军事指挥权。此外，霍光的女婿、侄女婿、外甥女婿、孙女婿，本来有很多都处在握有军事指挥权的重要岗位上，汉宣帝对他们的工作一一作出重新安排，或调到外地做地方长官，或转到其它文职部门。所有掌握兵权的霍氏一党，其军队职务都被清理干净。
按理来说，失去了霍光的荫蔽，又被汉宣帝所怀疑的霍氏家族应该收敛谨慎一些，然而霍光去世后的霍氏家族，应了现在流行的一句网络语言，叫“不作不死”，他们准备闹出一场更大的动静。在实权受到削弱之后，这个自以为天下人莫奈我何的家族，开始有了一种紧张感。再加上另外一件惊天大案也在这个时候暴露了。原来当年霍光的太太为了让自己的女儿霍成君能够成为汉宣帝的皇后，居然派人下毒，毒死了汉宣帝原配夫人许皇后。事情发生之后，霍光一手遮天把这件事的真相给掩盖起来了。但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涉及到皇后之死。霍光去世以后，这件事也被逐步揭发出来，无法再隐瞒了。
平时缺乏修养功夫的霍氏一家，在面临这样一种危局的时候，想出了一个更为危险的应对策略：谋反。谋反计划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就被汉宣帝的人侦知了。汉宣帝立即下令逮捕霍氏家族重要成员。霍氏族人担心的灭顶之灾在这一刻正式降临了。霍云、霍山以及霍光的一个女婿，在被汉宣帝逮捕之前自杀了。霍显、霍禹等人被捕。最后的判决结果，霍光之子霍禹被腰斩，霍光之妻霍显以及霍光的几个女儿、兄弟子侄，都遭弃市之刑。受霍氏牵连的家族多达几十家。
霍显当年毒杀许皇后，本来就是想为女儿霍成君抢夺皇后之位，想把爱女置身于永久的锦玉富贵之中。但以邪恶手法得到的东西，永远不可能给人带来安宁。霍成君的后半生可以说正是被她母亲的这种爱活活断送了，这样的母爱真的让人无法承受。
更值得我们思考的是霍光这个人。作为个人，霍光的画像还是被汉宣帝挂在麒麟阁上，标为功臣之首，但他的家族，他的后人却被夷灭殆尽。霍光难道不需要为此负责吗？位高权盛之际，不仅不知谦退避让，反而植树党羽，引发皇帝和其他大臣的不满。这是持身无术。门第兴旺，却不知约束家人的行为，生活上任其所为，这是齐家无方。更有甚者，在毒杀皇后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居然包庇罪恶，只手遮天。霍氏族灭，难道不是霍光一手养成的吗？班固批评霍光的八个字：“不学无术，闇于大理”，非常到位。
再看汉宣帝，我们必须得说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皇帝，他深知霍光在世的时候，很难撬动他的权威地位，所以一直隐忍，一直等待，直到霍光逝世，霍氏家族失去主心骨，而又毫无收敛的时候，才将霍氏家族快速除掉。反观上一讲当中年轻的昌邑王，正是因为过于激进，不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才成了政治角逐当中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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