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上海的地铁,像狂奔的兽,我坐在它的腹中某节车厢,如它穿梭在这座城市的某个隧道。我是车厢的乘客,它是城市的过客,确切的说我跟这几节金属车厢一样都是过客,我们严格遵守各自的规则游曳于这座城市,同时也在规则中保持着朝九和晚五,一天两次的相遇。
人有规则,物有法式,万物虽有灵,灵也有明灭的时候。像眼前车厢外闪过波澜灯光后的黑暗,也像四年前失去血亲时的泛起的微澜。
“医院这头,啼哭
医院那端,哀嚎
生死对称,轮回公平
人不知那精确的规则,只顾生的那端无限,不想死的这边逼近。”
看完《寻梦环游记》的路上,我想起了3年前病床上昏睡的姥姥,大字不识几个的她靠一辆破自行车,一个豆腐摊撑起了5口之家;上大学时她反复叮嘱我“肚子里要长牙”,汪曾祺笔下的戏曲角儿郭庆春也有过一样的嘱托,姥姥希望我能有出息。《寻梦环游记》中反复出现过这么一句台词,“家庭第一。”(Family comes first.)姥姥也曾讲过类似的话——“老人走了,家不能散。”老人用最朴素的话,道出了一个深沉到道理:家,本身是就爱的规则。
我爱你,我们组成家庭,我们繁衍后代,爱从此质变为海绵,爱越多海绵就越重,有的人习惯在重力下生活,而有的人一生都在逃离这些辎重。那些为了梦想,为了自身发展可能,只身来到上海打拼的三四线年轻人,每当跟长辈描绘起自己近况,父母的意愿时常化为电话里劝慰你的感叹句,用精确到个位数的房价轻轻打断你对未来的陈述,此时需要沉默,因为对家(规则)的抗辩即是对爱的宣战,梦想多数时候必须让位于亲情。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家庭第一。”(Family comes first.)是米格家族对爱的理解,起初就是带有强迫的色彩,墨西哥男孩米格生长在一个受诅咒的鞋匠家族,长辈们一直念叨着“家庭第一”,跟音乐打交道是家族的禁忌,米格更加不例外。米格失落的地说道:“我们大概是墨西哥唯一没有音乐的家庭。”
电影中米格的曾曾祖父为了追求音乐梦想对“家”的背弃,音乐自然成了这个家庭的禁忌。对于鞋匠家族的长者们而言,音乐意味着背弃,而鞋子象征着团聚;对主人公米格来说却恰恰相反,音乐代表自我和梦想,鞋只是规则和束缚。主人公米格梦想成为一名音乐家,墨西哥历史上最著名的音乐家歌神德拉库斯。
米格觉得,他必须在自己对音乐的向往和对家人的爱之间作出选择,在规则面前他选择用一种错误的方式来中和自我的情绪。在梦想与“家”之间,米格选择出走,米格偷拿了已故歌神德拉库斯的吉他,鬼使神差进入到亡灵的世界。
而对于“死亡”的话题,即便是“无形写惨,最为致命”的余华,将人生中一切美好粗暴地毁灭给你看,惨到许三观一遍又一遍卖血,也不过如《活着》“死了,都死了”,笔触再客观,也难藏对死亡的畏惧和悲恸。对于我们而言,死亡仍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大命题,对亡灵世界的猜想如果不是借舶来宗教的话术(“阿鼻地狱”“六道轮回”等)来表达,那么民间的想象力几乎是失语的。
对生死规则的探讨,《寻梦环游记》给出了一个皮克斯式的答案。
“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物学上的死亡;
第二次是在葬礼上,社会宣布你死亡;
第三次就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离开这世界。”
对待死亡,墨西哥人拒绝悲哀,反而对死亡表现出极其豁达与崇拜,墨西哥有一句谚语叫做“死者在棺,生者狂欢”。他们认为,死并非生命的终点,而是“往生”的拐点,并由此开启了新的生活。于此,对亡灵世界的构建的基调将不那么的灰暗,《寻梦环游记》的亡灵世界更像是一个带着“人味儿”的乌托邦,比如阶层:亡灵世界按照被世人记忆的程度来划分阶层,只不过《寻梦》里将阶层规则从财富换为爱与记忆。
电影中歌星德拉库斯生前受世人敬仰,因而在死后的世界仍然快活,在摩天大楼的顶层,过着富足的生活。而埃克托和他的孤魂朋友们则生活在最底层的街道中,生活窘迫,当自己被在世的所有人全然忘却的时候,自己也会消失,这被叫做“真正的死亡”。
同样,亡灵节时,亡灵们通过一座万寿菊花瓣铺成的桥,可以走上回家的路,而亡魂埃克托就没有回家的资格,因为只有在世间依旧被活人供奉铭记的才有资格通过万寿菊花桥。
皮克斯有关亲情的电影有着非常类似的故事模式:一个烂漫天真的孩子的寻梦之旅,而最终他总会收获关于亲情和自我的反思,最终达成自我与规则之间的和解。这与前作《玩具总动员》《飞屋环游记》如出一辙。
主人公米格也是一样,经历过死亡世界规则洗练米格终于明白,原来,最可怕的不是离开和死亡,而是被所爱之人遗忘,最可怕的不是无所作为,而是身处没有深爱之人的远方。
米格自愿地接受“家庭第一”的法则,好在曾曾祖父的误会也迎刃而解,在避免冲突的情况下化解了双方的对抗,流浪汉埃克托获得亲情,被拯救于世,不再做游魂野鬼,合家欢式的结局。
影片的主题曲《RememberMe》也唱出了对已故亲人的愿望,不禁想到已故的亲人,回忆起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无奈于那渐渐模糊的印象,害怕是否有一天自我记忆渐渐褪去,在万寿菊桥另一端的他们,也终将慢慢消散。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夜里的地铁,像狂奔的兽,我坐在它的腹中某节车厢,如它穿梭在这座城市的某个隧道,我挂掉长辈的电话,钻进城市的深处,次日终又将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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