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forzenmoon:两个汪峰

forzenmoon:两个汪峰

作者: 伊织随意写 | 来源:发表于2017-07-13 15:32 被阅读0次

    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听过很多汪峰的歌。总以为自己听懂了,但现在想想,作为一个孩子,其实又能听懂什么呢?从没想到多年之后,我和汪峰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关联,或许因为那件事,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众所周知,我和汪峰发生了一次短暂但剧烈的对撕,以至于我不怎么上网的父母都知道了这件事。当它平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和人吃饭,素不相识的人和我寒暄后,仍会突然对我说,“我也不喜欢汪峰。”语气里颇有一点同仇敌忾而引发的亲密。每次,我都赶紧摆摆手说,“千万别这么说。我特别喜欢汪峰。”有时候,场面一度稍稍尴尬。但即便尴尬,我也得把这件事和他们说清楚。

    我们的世界永远都需要几个偶像和阀门,前者用于膜拜,后者用于发泄。前者无论做了什么事,都是有光环的,即便在胡同里倒尿盆,每天打麻将,一次次离婚,对,比如王菲。后者无论做什么,都被指责为虚伪。成功之后的汪峰,幸或不幸地成为了后者。

    从没有一个人被黑得如此彻底,任何一句话都被延展解读为另外的样子。做一次选秀节目的导师,还被开发出无数款傲娇的表情包,顺带帮淘宝热销了奇葩眼贴。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巴不得的事,至少,证明自己红了。但对于汪峰来说,这是他跨不过去的心坎。

    汪峰一直想把自己塑造为一个娱乐圈的人文地标,在赚取财富的同时,负责展现反思精神和表演凝重。在很多人心里,他们觉得汪峰在歌词中做到了这一点,但是私生活却出卖了他,以至于很多人一度觉得他虚伪。说真的,我倒是觉得他挺真实的。他的歌,唱的都是他的愿望和困惑,但他的肉身却成了自己的铅坠,我们每个人不都在这样的裂缝中残喘吗?只不过,我们作为普通人可以承认这些,汪峰作为一个有着偶像包袱和性格矫情的艺人,一直无法面对更加真实的自己而已。

    总体而言,汪峰是个非常优秀的音乐人,职业,刻苦,拥有科班的技术和敏锐的市场嗅觉,至少曾经如此。他写出过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也有很多确实能击中人心。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当他真的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成功之后,迅速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宠儿,又迅速地变成了这个时代的弃儿。那些昨天还在拾柴的众人,第二天都在推墙。他不太明白这些,总觉得是媒体在黑他,就用自己的方式回应和反击,但发现总是适得其反。其实,他没做错什么,只是时代变了。曾经,人们把艺人都看作艺术家,现在,人们把艺术家都当作艺人。但老汪自己,还把自己一直摆着端坐的姿势,但他周围的人都已经顿悟,现在,自黑者得天下。

    我和汪峰撕逼之后,和朋友聊天,我曾开玩笑说,我对老汪才是真爱。听得懂的都拼命点头,听不懂的都以为我是反讽。其实我说的都是真话。我非常理解老汪这种性格处于这个时代的别扭,其实我自己也差不多,总把一些无所谓的事情隆重化,举轻若重,严重缺乏自黑和解嘲的能力。这样的性格放在一个明星身上,就是标准的缺少娱乐精神。而尴尬的是,我们正处在一个综艺的时代,缺乏这些能力,有时在公众形象的建构上就是致命的。大多数人认为这个艺人端着,没人缘。

    当汪峰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有关男女关系的是非之后,在聚会的场合总有人这样说,“你们有人喜欢汪峰吗?反正我不喜欢。”语气里有挑衅也有鄙夷。说出这些话的人,女性居多。我能理解,她们看着汪峰每一天都比以前更加成功,但是一次次换女友、离婚又结婚,和不同的姑娘有了一个又一个子女,她们总是轻易地将他套进类似当代陈世美一类的语境里,更何况,他在做出这些的同时,还一次次歌唱着精神上的彷徨和形而上的索求。
    在很多人心里,这几乎就是虚伪的画像。他本人对此十分在意,生气地打电话质问我,为什么把他写得那么虚伪。其实,我从未这样觉得过。反而,我一直觉得,这恰巧说明他的真实,他是一个处于灰色之中,每天都很困惑的、复杂的人。像我们每个人一样,总是在艳阳高照的正午念及梦想和野心,总是在孤独的夜晚又想起温热的肉身。这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他作为一个明星,聚集了是非,又不太懂得规避。

    汪峰最主流的听众群是比我更年长一些的那一代人,但是我这一代,也是他重要的粉丝基础。多年前,我在卡带里懵懵懂懂地听到了他用浓重的鼻音撕心裂肺地唱着“晚安北京,晚安,所有失眠的人们。”那些乱糟糟的背景声和敲砸的钢琴琴键都莫名地击中了我。当时,我们还在读书,像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自以为通晓世事,实际上与世隔绝。或许是汪峰那份乱撞但终究找不到方向的绝望感,突然撞上了一个青春期孩子莫名的悲伤。
    当时,人们都很单纯,不像现在,任何人都像个市侩的娱乐圈分析师,从各种蛛丝马迹中看出一个个包装和炒作的嫌疑线索。在那个时代,我们都觉得,能唱出这样的歌,这个歌手一定有着孤独而深刻的灵魂。当时的歌星们是没有肉身的。彼时,互联网还没有大肆兴起,CD都尚未普及。我们相信,他唱什么,他自己就是什么。所以,我们都觉得摇滚歌手就是一群深刻的人,比那些唱着情情爱爱的歌手们高级太多。多年之后我们才明白,一切并不是那个样子,作为一个艺人,表现出的角色和现实中的自己,有时候并不重叠。

    我们的青春期赶上了中国摇滚乐一个虚火的当口,那些被包装出来的叛逆却成为了我们青春期真实逆反的救赎。那时候,我们觉得所有摇滚歌手都是斗士,从未想过他们是娱乐工业中的一员。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中很多人的长发和皮衣,与青春少女组合脸上的稚嫩和笑容,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那是看准一个市场,然后精准投放的产品。

    汪峰在一众摇滚歌手中,一直有点不同。与那些野路子出身的摇滚歌手们相比,这个从小接受勤苦训练的科班小提琴手,不但有着成功的野心,更有着无与伦比的精湛技术。他从小就开始学习小提琴,毕业后进入了中央芭蕾舞团,年纪轻轻被领导看重。但一个沉迷于罗大佑和鲍勃·迪伦的年轻人,是不甘于在一个事业单位里给《红色娘子军》伴奏的。他看着比他大十岁的乐手们排练之余就是打打麻将、去食堂打饭,吃完回家。他感到恐惧和厌恶,于是写了首歌叫《李建国》。“他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他有一个美满的好生活,他爱穿时髦的便宜货,喜欢看七点钟的新闻联播……”他在歌中写道。如果不辞职,如今的汪峰也就是个“李建国”,一个挺着啤酒肚,戴着高度远视镜的中年男人,章子怡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所以,有很多歌,他也在抒发自己的郁闷心绪,他唱着,“我们握紧拳头,去争取一点点的自由。”其实,汪峰就是那个时代的创业者,从职业角度上说,他去搞摇滚乐,无非是一种下海行为,从国有院团辞职,想在自由市场中谋求一条生路。他就是1990年代的互联网+。

    多年之后,我在摄影棚里见到他。那是北京三里屯附近的一家著名摄影工作室,无数明星在其中出出进进,室内有着微缩的假山和各种古董。汪峰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与摄影师开着玩笑。这个已进中年的男人热爱一种紧身的T恤,拍照的当口,我随口对他的助手说了一句,“你们得督促老汪去健身房了,他都有肚子了。”突然间,好几个人冲我拼命摆手,其中一个助理冲我小声说,“别说,别说。”语气里的紧张近乎恐惧。

    后来我问他是不是一个强势的老板。他说,自己愿意听别人的意见,但是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的。几天后,我在他的排练室又一次见到他。他端坐在一群乐手的对面唱歌,目不斜视地向两侧伸手,助手们会意地为他递上水杯、拨片和乐器,像助理护士恭敬地为主刀医生递送手术刀,眼神里同样有压抑的慌乱和惊恐。排练的间隙,他和一个与演唱会有商业合作的人拍拍握握,说“怎么样?我这首《觉醒》?”我突然发现了一种中年成功者身上普遍的自得意满。

    几天后,他在一通抱怨的电话里对我说,“我最不喜欢周围的人吹捧我。”我相信这是真的,但问题是,当我们变成成功的核心,任何资源都向我们聚集的时候,我们有时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志,即便我们愿意保持清醒,但也经不住各种匪夷所思的变相恭维。

    多年前,没有资源向他汇集,恭维都来自乐迷,而且都出自真心。执拗的性格在他一路奔向成功,并且中途不断试错的路上,一度帮助过他。1990年代,几首歌的走红并未让汪峰过上摇滚明星的生活。这是中国摇滚乐手的集体性悲剧:与资本方的信息不对称、对市场化的莫名排斥、对摇滚乐的片面性理解,多重因素的化学反应成为了他们日益潦倒的原因。但汪峰从最初就认定摇滚乐可以让自己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并愿意为此付出努力甚至妥协。

    世纪之交,汪峰给出了一首《再见,二十世纪》。他在这首充满寒冷和绝望感的歌中唱道,“我从五岁歌唱到现在已经苍老,甚至还是两手空空像粒尘土。”这是汪峰的自画像。严格的学院训练之后,他放弃了体制内稳定的乐团工作,多年过去,一切仍在原地打转。1990年代已经过去,适应商业时代的人们早已迎来了成功,那些死磕的摇滚青年也已认命,但汪峰既没有得到前者的金钱,作为一个音乐科班出身的北京人,他也绝不可能认同后者的生存逻辑。

    汪峰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未来,于是,他在迷茫中用这首《再见,二十世纪》向旧时代作别。那句“再见,二十世纪”和曾经经典的《晚安北京》旋律如此相似。这告别多么意味深长,恋恋不舍。他经历过籍籍无名,也有过一段被很多人认识但就是赚不到钱的尴尬困境,但是他一直未曾放弃过对于成为摇滚明星的追求。不知道是不是那段日子他吸收了太多困窘和恶意,导致了他日后的一些性格特征。在他成功之后,这个音乐科班出身的北京土著经常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凤凰男气质。

    后来,他终于凭借一首《飞得更高》与这个虚妄的时代巧妙地对接成功了。更多的人认识汪峰,是从那首歌开始的。人们都以为他是一位励志歌手,他一次次在各种商演中演唱那首歌曲,但实际上,他远不止什么励志歌手。认知的错位差不多从此开始了。汪峰一直在强调自己的人文基因,公众却愈发希望他别摆出那么多端庄的姿势。更何况,后来他与章子怡的恋情彻底把他推向了八卦圈。他享受了八卦带来的利好,但一直不想承担那份附加的成本。

    汪峰从《飞得更高》直到《春天里》的这个阶段中,成功地与时代相切。那是他的美妙时光,他几乎完成了年轻时的所有梦想,无论是被人赏识的音乐还是巨大的财富积累,他不再需要用其他方式去证明自己是对的。但是那段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他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私生活越来越多地被暴露出来。说真的,这一切都显得有点残忍,但是没办法,一如八圈深似海。娱乐圈就是一个玩得起和玩不起的游戏,无论你把自己看作中国的鲍勃·迪伦还是约翰·列侬,问题是你只要处于娱乐工业当中,你就有逃不开的命。人们为你的歌声流泪,就同样会对你的私生活撇嘴,这是人的本性。更何况,互联网如此穷凶极恶地奔涌而至,改变了众多生态,尤其是娱乐圈。人们不再需要那种隐藏自己的、高高在上或者保持遥远距离的偶像,他们更需要可以与自己随时互动的、看似亲近的人。

    2005年,选秀大张旗鼓地满足了年轻人的这个心愿,之后,小鲜肉横行,他们与粉丝的关系从未如此亲昵——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汪峰成为了熟年偶像中为数不多的残留者。他一直封闭着自己的部分内心,一直想在这个互联网的娱乐互动时代里,保持一种经典艺术家的形象。有些放荡不羁,有些才华横溢,对物质不吝赞美,也抒发不屑,企图保持着与俗世的安全距离。但问题在于,汪峰缺乏一些这样的保持微妙平衡的能力。

    这是一个真人秀当道的时代,人们想看到各种男神女神纷纷下凡互相撕名牌,而不是一个中年男人绷着脸在风中抒发感悟。这很残酷,但没办法。所以,这世上一直有两个汪峰,一个在汪峰自己心里,努力营造的形象里;另一个在观众的调侃里。这两个汪峰一直无法重叠。

    后来,汪峰其实距离生活的现实越来越远,被八卦和绯闻隔绝,被与章子怡缠绕在一起的各种消息隔绝,被他那辆紫色劳斯莱斯隔绝。他对我说,他仍然能感受到粗粝的生活,比如通过新闻,通过网络。但我知道,他再也无法对那一切感同身受。某种程度上说,所有艺术创作都来源于自我焦虑的投射,当焦虑减缓,甚至趋于无的时候,投射出去的就不再能让更多的人感到有力量了。虽然他的创作一直未曾间断,一直刻意在歌颂爱情和表达迷茫的同时,掺入一些对于社会和人心变化的批判,但是和多年前的力道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今后汪峰没有机会再去经历一次粗粝的现实,他可能会一直固定在现在的框架下,无论是性格还是作品,然后一点点逐渐淡出公众视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和他面对面聊一聊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一次汪峰的起落。


    本文转自forzenmoon,不作商业用途,打赏请移至作者主页: https://www.douban.com/people/1233038/

    欢迎点赞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forzenmoon:两个汪峰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hgwh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