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干嘛用凉水洗啊，咱用热水好不好？这数九寒天的。”
“得嘞，媳妇，你就踏实儿待着呗！来，嘬一口……”我一说这，媳妇就会傻乐，“啵啵”两下，抱怨，“反正说也不听，你就是个驴，酱哒，去吧去吧……”
“得嘞，小媳妇儿。”一洗澡，媳妇就不厌其烦的说，真是个墨迹娘们儿。这种墨迹我不烦，谁让她是我的女人呢！
把水调大，哗哗地，听着就痛快！“嘶……爽！”水柱从上浇到下，浑身一激灵。划拉两下，打香皂。香皂，滑不留手，媳妇儿说是啥奶手工皂，使着别别扭扭；毛巾，媳妇儿给洗得香喷喷，跟个娘们儿用的似的！凑合用，怎么着，这种大事儿也得听媳妇儿的，这是我做爷们儿的原则。洗冷水澡，是那段苦逼的日子养成的习惯。
在家洗个这也叫冷吗！
那时候，在号子里洗澡，才叫一个冷。这号子冷，滴水成冰。六米多高的房子，彩钢的顶，四处钻风，五六十平的面积，四五片暖气，每天烧得半死不活的。能不冷嘛！
记得那天下着雪，号里静悄悄，大家都缩被窝里看电视。
我照例脱个光溜，趿拉着去洗澡。是他妈冷，寒气往骨头缝儿里钻，肉皮儿生疼。清鼻涕都恨不得成冰溜子。
“今儿还洗呀，二爷？”峰子哑着嗓子说。他有一副烟嗓，配个一米八大个，东北口音，说话招人待见。从我来第一天跟他过了手，就跟粘上了一样。章哥没事儿找他，他就溜溜地在我身边晃。白天撸套子的时候，可劲儿抓了我的活派给别人。
他人直爽，仗义，就是炮仗脾气，点火就着。他说爹妈东北磨豆腐营生，他念书不灵，又不想窝窝囊囊一辈子。十五岁出来闯社会，闯了十五年。加起来外面打打混混都不到三年，其他日子都是在号子里过。谁硬谁怂，他就一眼的功夫。
记得我走那天，这小子哭得跟孙子似的，哈哈……
“嗯~”
一过中秋，就没人洗澡了。我不行，得天天洗，今儿，也不例外。
水管一开，“呲……”水从头到脚灌下来……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感觉，像一根根细针，一个挨一个挑开每个毛孔，疼！心都缩成一团，牙根儿咬紧，甚至都能听见“噗噗”的毛孔破裂的声音。鸡皮疙瘩起一身，摸着皮皮拉拉。“啪啪啪”连划拉再拍，水才能在这满身鸡皮上流畅快。也就半分钟，那种针扎似的疼就好多了，觉得肉皮就发木了，胀起来了，毛孔就放松了，眼瞅着就有白烟儿从胸前、胳膊、头上冒出来，亚赛成仙儿了，爽！
打个香皂！再冷这个环节不可少。从头到脚划拉一遍，再冲，滑溜溜，身上就利落得多，心里也痛快得多。香皂，不是谁都能用的；澡，也不是谁想洗就能洗的。整个号子里就我和章哥俩人能。入冬以来，章哥也洗的少多了。
洗完，趿拉着出来，都不待擦，头发丝就直接冻成小冰溜子。用手一划拉，“哗棱哗棱”的响。跟春天的时候，风吹过阳台隔断上面媳妇儿挂的风铃儿的声音一样。
在家的时候，每次媳妇儿一听见风铃的声音就高兴得手舞足蹈，跟小孩儿似的围着我转圈，缠着我搂着她，站在阳台，说“等风来”。要是诗兴大发，还会吟诗一首，让我给评判赏析。我哪会，就说“小媳妇儿，你太有才了，我爱你”，这就能搞定。她就站那傻乐，搂着我在那等风。再甩甩脑袋，“哗棱哗棱……”冬天冻得要死，夏天也难受得要命。
号子里热不说，还闷，太阳好就烤。我就是夏天去的，那个时候，天天晒得流油！
心里，更不是个滋味。章哥常说“这个鬼地方，咬着牙来，得那个忽一笑么滋的出去才没白来。”这话没毛病，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当初的那种委屈慢慢淡了，跟章哥的经历，跟老邱，跟雷子比比，我这都不叫个事了……
“二爷，您把衣服穿好！”峰子把棉袄给我披上，晓军把裤子拿手里低头哈腰的等着我。老是对晓军生不出好感。一看他那副细皮子里边包着的就是一肚子酸坏水。就是现在他缩着爪子，也不用给他利整。真要哪天他抬头，就有他喝不了的一壶。
“别他妈孙子样，直起来！”“是，二爷！”
两条胳膊一插，俩腿一登愣就穿好衣服，“通”地铺边上一坐。他俩就势蹲下给我摁住脚“一、二、三……”仰卧起坐、侧卷腹……直到冰凌子化成水冒了烟拉倒。痛快！
不折腾够了，真特么睡不着。一躺下，就跟过电影似的，所里，队上，贾局……每个细节每句话都刻在那了……老妈的性子，媳妇儿的泪窝子……一遍又一遍的脑子里滚……说不上悔，心里头那个火，是慢慢压下去了。
每天都跑步、健身，也是那时候在号子里养成的习惯。
“亲爱哒，洗完了没……快点儿，咱还得去妈那转一圈呢！”
“好嘞，媳妇儿，马上就好……”
赶紧把什么奶手工皂滑溜溜的泡沫冲掉，把洗手间再冲洗干净，两分钟后准时出现在媳妇儿面前。
“哎呀，你看，你又丁零当啷地出来啦……”转身就给我拿衣服去。就喜欢这种默契的感觉，啥都别说了；就爱看她娇嗔的样子，几十岁了，还是我的小媳妇儿。
偶尔，还会想起那段苦逼的日子。有了那个垫底，现在的日子，每天都裹了蜜，调了油。
就得甩开膀子往前奔，才值！
就冲着前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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