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
你好吗?我不是问你过去好不好,也不是未来好不好,因为你的生命已经定格在这个时刻了,它不会再往前多走一秒,自然也无法后退,嗯,你离开了,真的离开了。
从小到大你写了那么多的遗书,但是我知道没有一封是真的,你写下它们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悲伤即将过去,因为上一刻的你已经死去。
此生结束了,你做了些什么吗?你爱了吗?还是你做了比爱一个人更多的事情?你的诗集出版了吗?它有着怎样的封皮,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又或者是彩色。
我感觉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像是行尸走肉,你不依靠任何人,也不忍依靠。你是个独自行路的人,却依然固执的够呛。
天知道,我有多恨你,但是我也爱你。爱你这个继承失落的人,爱你在番石榴园的喧闹,爱你写下的文字,尽管我曾经很残忍的将它们都删除了,但是那些消失的,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那些你不愿看见的丑陋,无人担负,我看着你把它们都写下来,放进了一只木筏里,然后随着时间的波动,它们离你越来越远,你不急于点火,因为你知道,一切都要等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再付之一炬。
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计划着人要如何彻底的解脱,你最享受的是片刻的消失,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感觉是什么了,是脱离六道后的“感觉”,是再也不用为人的幸福。
翻开卡通的本子,里面还留着那些干枯的叶片,上面都记录了你满满的笔记,日期写着2007年某月某日,文字真好,它替那么多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记录了他们平凡的生活,然后却被黄土掩埋,连块墓碑都不会跟你争取。
那天,朋友邀请你去分享诗歌与自由写作,你犹豫了,虽然表面答应,但是真到了那一天,你却一句话也没说,而朋友因为忙碌,也自然是忘的一干二净,可是我清楚你的心,你在暗自窃喜,因为,如果你真的分享了,就意味着诗歌真的是你最重要的那件事了。而不去分享,你会更轻松,也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你亲吻你的本子,就像是一种仪式,你视诗歌为最神圣的事物,于是你虔诚的对待她。
你可以允许自己用任何方式来满足自我展现的虚荣心,允许自己追求丰富的物质生活,允许那么多的怠惰和贪婪,但是我清楚你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写作。相反,为了保护她,你让她只是她,不增不减,一如最初。
我喜欢你这个决定,你让你的热爱纤尘不染,你不让她成为你的添购食粮的工具,你也就不会让她卷入任何无意义的麻烦,你让诗歌就只是诗,哪怕她们终其一生也无法被很多人阅读,也拒绝催促。
回想起你做的每一件事,都颇有强迫的色彩,你习惯了调用自己的意志力,去改变也去破坏,但是唯有这件事,你安静、轻盈、小心翼翼,你从不用力,你只把力气用在养活写作的工作上,用在那些即使用力也不会怎样的事物上。为此,我敬重你,我觉得你到底没有辜负这一生,你怀抱这个梦,从一个流浪者,走到了国王的位置。
文字到底是什么呢?她时近时远,可以一成不变,也可以瞬息万变,但无论在哪里,你总能嗅到她的气息,她氤氲在每个角落,她就是你的空气,平时并不显露,可一旦失去了,就是终结。
五月份的时候,你去看《摔跤吧,爸爸》,女主角是个从小苦练摔跤的印度女孩,当她在每一场比赛亲吻大地的时候,那神态就像是进行一场仪式。是在和神祷告,且心存敬畏。“对土地越敬畏的人,就越能得到更多人的尊重。”我想对于梦想,也是如此。
尽管你始终在说,文字对于你的意义,你有多喜爱她,但是直到这一刻,你才承认你收集的每一种体验,每一种情绪,每一根钢笔,又或是音乐和日记都是为了丰盈她的身体,为她的空白填充灵魂。
如果注定要有一个架构才可以书写,那么现在,这个架构就是你的骨头,填满她的则是你的血肉,你们一起组成了那个和大宇宙共振的小宇宙。
我希望,这一刻,死亡的这一刻,你可以说,我都做到了,我见过了我的梦。她一点儿也不虚幻,也不高大上,但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微笑。
大学时,你经常把一句歌词挂在嘴边,是张悬的,“我带你去广袤的田野,现在就离开书房。”你不喜欢搜集资料的过程,你只爱天真烂漫的意淫,然后就是任由笔下的字龙飞凤舞。
那感觉棒极了,那个过程就好像是一次飞行,你冲向云霄,与天空齐平,惊险刺激。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无论你有多害怕承诺,你都还是这样去做了,我很感动。
昨天去看了《美好的意外》,老天给了李雨燃第二次机会,在车祸后的一段时间她的意识穿越进另一个平行宇宙,时间真的是辐射的,一个人体验了全然不同的人生。一个虚拟的生命中转站,一次可笑的失误,她从不苟言笑、心硬如铁的律师变换为滑稽可笑却温暖贴心的妈妈。当她在中转站质问负责人的时候,她还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样一个身份,直到他们说,你只需扮演她七天,她是个专业人士,她很重要,她无可取代,她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再睁开眼,她却蒙了圈,所谓的专业人士,实际上是家庭主妇,而无可替代,则指向了母亲这个角色本身。她有些嫌弃这样的自己,她忍不住对着天空大吼,不停的追着卡车跑,但求一死好再次回到中转站,却发现那个搞笑的负责人无处不在,一会儿站在旁边,一会儿就现身眼前,他反问他,哪点错了,难道母亲不是专业人士吗?这两个孩子的妈妈难道可以被随意替代吗?
的确,她无从辩驳,母亲的身份,虽不需要富贵显达,但对于她的孩子和他的爱人来说,她就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天,但好像每一个晨昏都串联起了前半生的细节,那些细节不属于昏迷的李雨燃,却属于她替身的李雨燃,她为有这样的老公而感激,忘记了自己纠结不已的妊娠纹,她不再煎五分熟的牛排,再逼迫他们吃掉,而是炒起了回锅肉,她不再高冷的睥睨一切,像是正义牌里的雅典娜一样,只是遵循所谓的证据冷冰冰的执行法度,她开始拥有了“人性”,一个女人最单纯也最不经大脑的感情。
女儿星星,险遭强奸,被打肿的眼角让人心痛,她坐在律师的对面,听着似曾相识的诡辩,才恍然想起,数日前的自己也曾经坐在那个位置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对面脸上青紫的女儿和她愤怒不已,却又绝望到极点的母亲。无论耳朵里听到怎样的谩骂,她的内心都不为所动,她巧舌如簧,却不带任何情绪,那些话就直愣愣的戳进对方的软肋,像把人封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她走出了门口,调整好呼吸,她决定扭转自己几天前才犯下的错误,还这个家庭,这个女孩一个应得的公道,她三言两语就搏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临了还用自己精湛的跆拳道,把欺负人的富二代扭成了骨折。
回到家,她和女儿星星谈心。她告诉她,关于那个李雨燃的故事,她初中时,曾遇见过一个男孩,他很喜欢她,甚至抱着一大束花在冬天的雪地里走到她家门口,但那时她却拒绝了,因为她觉得她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不需要爱人。这些年,无论是上班下班,去墓地看母亲,还是筹备出国事宜,她始终是一个人,我行我素,历练果断。但是,这样的一颗横滚天际的天王星,难道不会觉得太单调孤独了吗?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她没有走入另一个自己的身体,进入另一个平行世界,她就不会清楚,那些看似粘黏的人类情感有着这么多滋养人的地方,那些家人的关怀,爱情的甜蜜是那样的安抚人心。
七天,转眼间过去,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她却选择一路小跑的赶去见家人最后一面,她和刚做完眼角膜手术的儿子告别,和女儿、老公深深地拥抱。当她坐上中转站的汽车飞驰在路面上时,一辆卡车撞了过来,随之而来的人,是另一个世界的李雨燃睁开了眼睛。
可此时此刻的她,已然和过去不同了。她又一次玩起了“找自己”的游戏,那个她只扮演了七天的人,但是现实反馈给她的是大大的“不可能”。她放弃了,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坐在街角的石凳上笑了起来,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的一场梦吧。
回到家中,她做回这个世界的自己,但是她的衣着却变得比以前更明亮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导演的刻意。她找到之前案件的检察官,打算为女孩做些事情,检察官为她的突变感到有几分震惊,愣愣的看了她几秒,那一瞬,她从阴影走到了阳光下,清爽的甩了下短发,微笑的回望了他,然后便穿过马路,走到了对面。
她的心变柔软了,一个天王星般智性、孤独的女生,一个现代版的雅典娜(理性的女战神),竟然有了感情,连眼角眉梢都带出了一丝少女的俏皮,那么可爱。我猜想,她大概是得到了自己意中人送出的那颗金苹果了吧。
飞机上,她遇到了那个曾经深爱她的男孩—俊逸,那个她拒绝了,而后再也没能遇到的男孩,那个她曾经因为不相信爱情而放弃的人,竟然出现在面前,他们默契的交谈起来,那一刻,她穿着白色的职业套装,优雅大气,但是每一句话都不再是坚硬刻薄的质问,而是温柔的回应。
好了,现在我想问你,你有在后来的日子里,遇见那个愿意和你一同改变的人吗?你有成为某个人的母亲吗?你有让自己心中的雅典娜,不再动用天秤肤浅的和谐与理性,而是勇敢的深入一段关系吗?
如果你做到了,那我要感激你,因为你没有让这些成长的宣言成为空泛的理论。但如果你没做到,也没有关系,毕竟如果有来世,你还是可以去修炼这个部分,直到你可以在爱人面前,剥离掉神经质的自我,和他共同运转。
看电影的时候,总觉得李雨燃好幸运,被老天用一场幻梦叫醒,有了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但是,现在想想,老天何尝没有给过我们重来的机会,只是我们太草率了,总是将其视为浮云。
你知道的,人的灵魂永生不灭,你知道的,我还会在下一世等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世都可以荒度。而我相信你,必定用尽全副身心来生活。
祝福你
即将离开的你
小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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