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7 00:00
人民日报-段吉雄
蟋蟀一声紧似一声的弹奏声中,村庄日渐丰腴。从田野里飘出来的风挟裹着瓜果醇香,沿着那条深邃小路踢踏踢踏就走进了季节深处。天空一副了无心事的样子,像是被水濯洗过,清爽,干净,素衣猎猎。
藏在岁月深处的镰刀被季节唤醒,在月光下被磨去斑斑锈迹。刺啦刺啦,刀刃紧贴着纹路细腻的石片,在月牙一样的磨石上面荡着秋千,渐渐闪出银色光芒。当月光开始在镰刀上打旋的时候,磨刀声停了。农人用粗壮的大拇指肚在刀刃上轻轻荡着,手上能感到刀锋的寒气,听得到刀刃触摸指纹沟壑的声响。镰刀磨成这样,干起活来才不会拖泥带水。收割庄稼,一下就是一大把。就是伸向天空收割云彩,也是轻轻一挥,就会揽下满怀五彩缤纷。
一墙之隔的老牛梦呓般的咀嚼被打断,摆动着尾巴送走悠闲梦境,踱步走进季节的繁忙中。男人腰上插着两把镰刀,身后是老牛健壮的身影,像是要仗剑闯荡江湖。他们同步迈出农家小院,消失在牛铃铛摇曳的清脆中。院子里模糊的轮廓渐次清晰。先是挂在屋檐下的辣椒、黄豆,然后是堆砌的玉米、芝麻。女人推开房门,打着哈欠来到院子中央,扫一眼天空。太阳挣扎着,一点一点地蠕动着,光线从罅缝中迸出。仅扫一眼,女人便知晓今天是个大晴天。她把衣服掖了掖,撸起袖子,忙碌起来。
水泥地上,原本灰白的颜色现在却是一片深沉。蒙在玉米上面的塑料布有一层细细的水珠,看来昨夜的露水确实不小。女人边抖动着塑料布边在心里盘算着,今天院子里的粮食怎么晒,地里的农活怎么做。心里想着,手脚不停歇,轻轻一脚就叩开紧闭的鸡笼门。早就欠着颀长脑袋的那群生灵争着从笼子里出来,挤在门口谁也不肯让谁。还是那只一身雪白羽毛、顶着红润鸡冠的占得上风,成功突围,趾高气扬地踱着步,一个跃身,飞到院墙上,抖搂着身上的羽毛,引颈放喉。
村庄在激昂的呼唤声中彻底醒过来。女人此时已经把院子里扫干净了,灰尘,露水还有喧嚣,以及一夜的慵懒。水泥院子还需要再晾晒一下,要经过太阳的消毒才能把粮食铺在上面,不然容易返潮。趁着这个功夫,她还有不少事要做,一边呼喝着赖床的孩子,一边走向厨房。
面团意气风发坐在锅中盆里,膨胀的面团都快要溢出来。这季节发酵,不加点温度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种效果的。看到这盆发酵好的面团,女人心里很欢喜,如同这个沉甸甸的季节带给她的喜悦。屋子里,玉米、花生、芝麻已经堆得插不下去脚了,只好挪到屋檐下。还不止这些呢,地里还有,雪白的棉花还未来得及摘,长得快要撑破地面的红薯还需要个把月沉淀。满院子都是醇浓的果浆味。雪白的面团在案板上来回滚动。满身热情顺着胳膊汩汩流进面里。千揉百转之后,放进笼屉,按上锅盖,蒙上湿布,灶膛里塞上两根干硬的松木棒子,火舌一下子就伸出来了。
女人快步走出厨房,秋阳已经在院子里铺上金色地毯。是时候了,她一伸手,先把那黄豆荚从屋檐下抱下来,几步走到院子的一边,胳膊轻轻一抖,豆荚就均匀地铺在了地上,无需再去翻动。满屋玉米也需要太阳猛晒。女人半蹲着身子,两手轮流捡起玉米,挥臂把它们掷出门。那些玉米棒子撞击在地面,尖叫着、蹦跳着,朝远处滚去。也有玉米粒从上面脱落,在院子里打着口哨。很快,院子就变了样,金色一点一点吞噬着冷凝。
女人想起锅里的馍馍,急忙起身。还没到厨房,就有一股甜醇的面香迎了过来。掀起锅盖,腾起的水雾一下子把半个身子都罩住了。她揭起一个冒着热气的白馍,在手里左右倒着,朝坐在院子角落的孩子走去。
田地里,男人和牛已经把那块泛着油光的黑泥地犁了一半。老牛不紧不慢,与男人默契,十分娴熟地在这块地上走出一条条笔直的痕迹。他们不是在犁地,是在翻阅大地这本厚重而古老的书籍。
太阳已经跃上山头,薄雾慢慢消失,阳光徜徉在这雾霭中,给山岗和大地都披上金霞。晨霭另一头,女人提着沉甸甸的篮子走来。男人回过头,看着那个身影,扭回头,鞭子在空中扯一个清脆的鞭花,气沉丹田,喊出整个田野里最得意的声音:
“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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