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瞿飞燕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在门外,她以为袁家这位少爷是在发愁要怎么跟人家媳妇交代这件事。但看他刚刚扯谎时的从容,瞿飞燕觉得他愁的应该不是这件事情。
不一会儿,全嫂就从里屋出来了,依旧笑脸相迎,十分客气,也十分热情。
“娘以为是阿全回来了呢!”她说着就要去后厨,“你们坐啊,别都站着!”
“不麻烦了,嫂子!”袁赫贤拦了拦,遂摸出了一个钱袋子,“全哥说他要在东屏待一阵子,托我给嫂子稍些银两家用。”他十分抠门地从钱袋子里只掏了一锭银子,“给!”
全嫂接过来看了看,“这……他这是得去好久了吧!”
“全哥也没与我多说。看样子,这一走至少得是半年的光景了。”
女人看起来有点失落。
袁赫贤四顾而望,“田儿呢?没在家吗?”
“出去玩耍去了,到了吃饭的点自己会回来。”她回神复又热情地招呼了气来,“来都来了,就留下来吃晚饭吧!粗茶淡饭,你们别嫌弃就好!”
“真的不麻烦了!”袁二少又拦了一把,“既然全哥的托付已经带到了,我们也就要走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瞿飞燕知道要帮腔,“我们晚上在城里还有饭局,所以要赶回去。”
全嫂哦了一声,脸上挂着失落,却也不再挽留,“那,下次挑个空再来,我和全哥请你们吃饭!”
“好嘞!”袁二少随即带着人往外退,“那就不打扰嫂子了,你接着忙!”
热情好客的姚全嫂子一直送他们到了院子门口。
天边的云朵被落日烧得微红,田野间也披上了一抹淡淡的金色。被留下的人还在原地等着,因为离得很远,瞿飞燕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打从进了院子,高阳就一语不发地跟在袁二公子身后。直到现在,他依旧十分没有存在感地跟着。
周遭的空气变得有些诡异,让瞿飞燕觉得不自在。但她由衷得觉得,倘若今日这位袁二公子不辞辛苦地跑到这里来是要为他几日前的行为善后,那么绝不会只掏了区区一锭银子来安置那遗孀。就算茂城的物价再怎么低廉,这一锭银子至多也就够这户失了壮丁的人家用上个一年半载。
瞿飞燕的眼神时不时地瞟向他,想问又不敢问。
落日缓缓沉入田野,在外玩耍的孩子也终于收拾了玩心回家了。
全嫂仍旧在后厨忙活着,炉灶上的稀粥却似乎是刚炖上去的一样,还没有往外冒烟。
孩子闻着食物的味道就跑了过去,眼里满是孩童的天真,“娘,我饿!”
“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今天娘怎么这么晚做才饭啊?田儿好饿!”
女人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心,“第一锅烧糊了,只够你阿奶吃。”
“那我去看看阿奶!”
“你阿奶睡下了,别去吵她。”田嫂温柔地笑着,“田儿乖,先去洗个手,咱们一会儿就开饭了。”
“好!”
锅里终于冒出了白色的热气,孩子洗完手听话地坐在了饭桌前嗷嗷待哺。
全嫂抽空回了趟里屋,她只把门帘子掀起了一条缝。透过那不足一指宽的缝隙,她看见床榻上满头花发的老太婆。
老太婆的两只眼睛瞪得很大,白色的沫痕铺满了她的下巴,流到了脖颈以及枕边。多年没能动弹的双腿竟也在微微地颤动着。她枯槁的手徒劳地抓着身边的褥子,捣得凌乱。
帘子复又合上了。田嫂神色未动,好似床榻上那位垂死挣扎着的老者与她毫无关系。
炊烟袅绕,母子二人一如往常得在后厨吃着粗茶淡饭,母慈子孝,温情融融。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你爹忙着跑活儿,暂时回不来。”她往孩子的碗里添菜,“我们田儿要有好久都不能见着爹了。”
孩子咬着筷子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着爹呢,娘?”
女人望着外头的余晖徐徐一叹,“总有一日,你们会团聚的。”
……
夜幕降临得很快,他们还来不及回到城南,天就已经黑透了。
一路上,袁二公子连一句话都没说。他的书童同样默契,只是沉默地跟着。瞿飞燕着实是憋得够呛。她好奇得不得了,以至于吃了晚饭躺在床上都辗转难眠。
木质的窗户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她赶紧起身去开窗。
窗户一开,铺面而来的除了夜风外,还有一只鹰,让她不由地退了一步。待到站稳后,她第一时间就去看它的鸟腿。上面绑着的信筒里果真有一卷纸。打开草草一看,她不禁叹了口气。不经意间的抬头一望,就见屋顶上有个人。
瞿飞燕不请自来,十分麻溜地就上了房。
“今天没肉吃。”
今晚的袁二公子一袭黑衣,看起来兴致不怎么高。
“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袁二少答非所问,“我明天就走了。”
她与他一同望着十六的月亮,“我的鹰刚回来,我爹让我跟着她们。那摇钱树。”
袁赫贤心不在焉道:“看来是武皇帝有下一步安排了,给你们镖局又安排了个来大钱的活儿。”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子,总不能不管她的死活。”她悄悄看他,“这两天你心事挺重的,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很不一样。”
“你半夜顶着风跑上来,就不必绕弯子了。想问什么,就问吧!”他往嘴里扔了颗豆子,“我看你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瞿飞燕迫不及待道:“你白天到底是不是去善后的啊!”
“我是去善后的。不过我的善后可能和你以为的善后不一样。”袁赫贤看着她满脸的问号,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全嫂是东屏人。”
瞿飞燕依旧没想明白,“所以?”
“茂城年轻力壮的男人里,有一半是靶人。而这群靶人里又有一半,祖上也是靶人。”
她有点耐不住袁二少的啰嗦了,“让我别绕弯子,你能不能也别绕弯子?”
袁赫贤不为所动,继续磨磨唧唧同她交代靶人那段并不算太悠久的历史,“靶人常年往来于茂城和斛城之间,久而久之,和东屏的女人免不了要搭上关系。”
瞿飞燕认命一般捧着自己的脸盘子把气一叹,“怎么还扯到靶人的风流史上了……”
袁二少唔了一声,“听说一开始的时候,东屏女人只是被带回来当小妾。但渐渐的,茂城里就有娶不到媳妇的男人把东屏女人带回来正经过日子。而那些东屏女人,其实多半也只是为了生计,才委身于邕国男人。”
“你是说……”
“她们虽然嫁到了邕国,但心却还在东屏。”
瞿飞燕还是不知道这位公子哥到底想说什么,只能耐下性子继续听他东拉西扯。然而就在此时,袁二少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个痛快。
“我是去斩草除根的。”
瞿飞燕:“……”
瞿飞燕突然想离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远点。
皓白月色下,袁赫贤忽而朝她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你一定会觉得,我这个人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简直是个畜生。”
杀了人不算,还要把那人的家眷也全都杀光,瞿飞燕打从心底里觉得,他这种行为其实连畜生都不如。
袁二少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大概,“兵法有言,仁慈乃成之大忌。今日我放过了那一家老小,改日兴许就要拿邕国无数百姓的命去弥补了。”
瞿飞燕觉得他话中有话,但一时半会她也参不透,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他继续说。
“妇人之见浅显,想来你也思虑不到那么多。”他唉声叹气,又往嘴里扔了颗豆子,索性好人做到底,“白日里,城中就有不少人在谈论送亲队伍被劫一事,说明这件事至少已经在茂城传开了。今天不过是我们抵达茂城的第三日。满打满算,这件事从东屏传到这里再到传开,总共也就用了一日两宿的时间。即便消息是由昨日刚回来的靶人带过来的,传开的速度也未必太快了些。送亲队伍被劫,那是多大的一桩事情。你觉得东屏王会轻易让这件事情在东屏传得人尽皆知?”
此时的瞿飞燕就像个听故事的。
袁赫贤睨了她一眼,喝了口小酒,对着月亮继续分析这其中的蹊跷,“换个假设,如果这件事情的确已经在东屏传得人尽皆知,那只能说明东屏王早早地就预见到送亲队伍会出问题,并且想好了对策,而对策需要这件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倘若是这种情况,事情就更麻烦了。”
瞿飞燕捧着腮帮子问,“怎么个麻烦法?”
他尚且还不敢把事情往大里去说,也怕说得太直白会吓着人家,便拿眼下他们的处境去浅表一二,“茂城一定有东屏王的眼线,且还不少。”
瞿大小姐还天真着,“那又如何?”
“又如何?”袁二公子一副没想到眼前的这根朽木能问出这种愚蠢问题的神色,“我瞧你面相,应该挺聪明才是!”
她横出一脚,“你他娘的才傻!”
看着她炸毛的模样,袁二公子反而笑了,“你想一想,东屏王答应和亲的时候,难道是一拍脑袋同意的吗?”
“他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件事情可能要出岔子,他还是答应了。”她收脚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悟出了点儿东西,“东屏王是老糊涂了吧!”
袁二公子眼中充满了无奈,“据我所知,东屏王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绝对还没到犯糊涂的年纪。”
“既然知道要出问题,还是答应了和亲这件事情……”瞿飞燕继续往下想,“这人也不傻吧?”
袁赫贤收回了自己在十茬镇时对东屏王的臆断,“我看他不仅不傻,可能还挺聪明。”
“聪明的东屏王明知故犯……”她卡顿了少顷,突然一脑门的清明,“他这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呢!”
袁二公子这才觉得自己终于不是在对牛弹琴了。
“不管他是不是在打小算盘,以及他的小算盘究竟是什么,对我们而言茂城都已经不安全了。”
瞿飞燕觉得自己的疑惑还是没能解开,“这同全嫂又有什么关系?就算她是东屏人,你把她杀了也于事无补啊!东屏王安插在这里的眼线又不止她一个!还有,今儿下午你让我别碰那里的东西,也别吃那里的东西,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姚全背叛我,不会只是偶然。在我们离开茂城往斛城去的时候,甚至在此之前,可能我们就已经被东屏王埋伏在这里的眼线给盯上了。”他兀自回忆着,“寻常家里来人,主人总会先应门,然后赶紧出来迎客。但全嫂却没有。我自报家门后,她没有应,且还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那时她在后厨,这点儿时间足够她在茶水甚至是吃食上动手脚。”
“她又不知道五公主也跟来了,而且严武还在外头守着人。她毒死我们仨没用啊!”
“倒也不至于要毒死我们。你细细回想一下,这一路,你们镖队有死过一个吗?”
“所以东屏王其实没想要我们的命?”
“他要的,应该是活口,是可以拿出来同武皇帝叫板的证据。”他的声音陡然一沉,“或者说,是用作出兵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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